谢先生偶尔会指点他一下,也会免费借给他书看,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他越是感激,也越怕哪里惹了先生不喜欢,失去来之不易的机会。
书山有路勤为径,谢衍天纵奇才,也在背后付出许多汗水,他欣赏勤学苦练的学生,并未苛责他,而是用折扇轻轻一点,抹去地上痕迹。
“和我来书房,以后不必在地上练了,初学者,还是在纸张上练字容易一些,若是没有纸,便放课后来问我要。”
“谢先生……”少年先是愕然片刻,“我、我可以吗?”
“不必推拒,毕竟,你现在也算是我的学生了。”谢衍顿了一下,淡淡地笑道:“有教无类,圣人之言,豪门贵族听得,平民百姓听得,飞禽走兽亦然听得,难道,你听不得?”
“学生受教。”少年执了一个弟子礼,向他深深一揖,声音轻快。
随着谢衍进入书房,少年人环视四周,只觉别有洞天非人间,陈设无一不风雅。他方一踏入,便觉得耳聪目明,豁然开朗,好似进入了什么玄妙领域。
从门口的落地花瓶,到书案小几、紫檀木书柜、白梨花立屏,摆放皆是讲究。墙上悬挂一幅溪山图,少年仔细一看,竟是觉得图中溪水流动,飞鸟振翅,而一错眼,又觉得与平时无二了。
“我出题你来写,考教考教你最近的功课。”谢衍用折扇一点,示意少年在桌前坐下,面前的文房四宝,皆是少年未曾接触过的精美。
少年有些拘谨,小心地执起笔,沾了墨,却见白衣的先生神色不似平日温善,也并无敌意,是一种近乎虚无的淡漠,好似繁华流景都是过眼云烟。
谢先生当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温雅君子吗?兴许不是。
淡漠高远,有如仙神,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谢衍的声音清冽,但开口说出圣人言时,竟是字字千钧。
“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出自《礼记·中庸》!
少年过目不忘,虽然这些日子只学了经义,但是早已将其暗记于心,此时便更加胸有成竹。
他思忖片刻,下笔作文。
谢衍并非是为了看他文采,他并未指望十五岁开蒙的少年人,能够作出什么锦绣文章,而是看他落笔时的天赋。
有书房的阵法聚灵,少年甫一落笔,便有极强的灵气流动在笔端。继而,那些书写出的文字好似活了过来,他却浑然忘我,进入了“下笔如有神”的境界。
他只是第一次以纸笔正式作文,便显出如此傲视群雄的天赋。而有些人,终其一生也触摸不到这种境界。
谢衍爱才,神色柔和许多,便抬手在他后颈一拂。
少年猛然一僵,脊背的肌肉紧绷着,肢体一瞬间进入了警戒状态,好似幼小的狼崽在磨爪子。
“放轻松。”谢衍有种在揉捏小狼的感觉,他也不在意少年的小小反抗,只是道:“别走神,写你的文章,我看看你的根骨。”
先生温热素白的手指,顺着他的后颈摸到脊背,激起一阵酥。麻。
不像是那些见他容貌出色,便起了不轨之心,企图动手动脚的男人,让他厌憎恶心,只想杀人。
谢衍的抚摸点到为止,却有一股温热的力量在他四肢百骸流动,让他半点也不反感,不多时,整个耳根都红透了。
他低下头,强忍着这股酥痒下笔,脑子里一团乱,心脏却砰砰直跳。
谢衍摸了骨后发现,少年纤细的身体里蕴藏着澎湃的力量,无论是灵骨还是灵脉都是最顶级,稍加教导,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去仙山拜师学艺,各大仙门怕是会为他打破头。
结果偏偏是他碰到了这么个好苗子,这么一看,倒是天意。
谢衍前些日子才与道祖说过收徒之事,他差不多也该有这个打算了,却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意收其他仙门的天才,只想随缘。何况他收徒贵精不贵不多,一个便好。
少年这般好根骨,又如此向学,他难免也小小地动了些心思。
就算少年在尘网里沉浮许久,染上些凡俗习气,但到底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那点浅浅的小心思,谢衍能够一眼望到底。
他向来谨慎,提出之前,还是决定算上一算。
但是当他摆好卦,算他命盘后,结果却让谢衍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大凶。
他半生颠沛,半生疯魔。
无人可解。
天问先生寻常不起第二卦,但他看了一眼正在认真下笔的少年人,心有恻隐,于是决定再起一卦。这次用的是推算星轨的演算方式。
水镜之中,紫微星冥冥大亮,文曲、文昌围绕,左辅、右弼相佐。
帝王命格,贵不可言,却杀机四伏,天煞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