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必杀他。”殷无极笑着掀起眼眸,将剑锋一转,声音低而血腥,“不要阻止我,圣人。”
“为什么?”谢景行没有斥责他的野心与立场,而是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殷无极并没有把这参天的人面妖树放在眼里,用拇指一推剑身,剑锋出鞘一寸。
“他若不惹本座,本座并不是没事找事的个性,非要针对他道门与长清宗。”
殷无极本性并不嗜杀好战,哪怕当年掀起仙魔大战,也从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被逼无奈。
但他对宋澜的杀意,流动在他绯色的眸光中,是绝不掺假的。
“他最不该动的,是您留下的东西——”
“你离去后,儒宗满宗白幡,三相一蹶不振,人心终日惶惶。他不该带人围山,毁你身后清名,图谋你之遗物。”
“儒宗落寞,主宗拆分,白相卿避世五百年,已是退让,他不该妄图毁灭儒之道统。”
“仙门森严之法度,对仙门魁首限制极多。你建立之初,防的便是下一任以权谋私,引起天下大乱。他——不该废你千年心血。”
“毁灭一个盛世何等容易,重建一个王朝,何等艰难!”
“仙门也好,魔门也罢,未曾真正经历过何为弱肉强食者,不配对我说——上古蛮荒,很好!”
殷无极恣狂地勾起唇角,看向那站在他面前,曾移山填海,为天下人而奔走的人间至圣。
隔世经年,故人依旧白衣墨发,眸若惊鸿飞渡,身影像是破碎一场梦。
魔君终而弯唇,笑道:“夏虫——不可语冰!”
当年的圣人站得太高,被尊为毫无瑕疵的神像,却有很多身不由己。
儒释道三家势力,早已盘根错节,将整个仙门牢牢绑住。
谢衍无法揭开那升平盛世看似华美的袍子,剜去底下血肉的溃烂。
他也无法刮开这庞然大物的骨头,去疗愈深入髓中的毒。
比起当年仅仅凭着一把长剑,就敢于北渊缚龙的少年帝尊,他要不自由的多。
谁知当年,圣人也曾在微茫山的夜色中,遥望北方的灯火,不止一次羡慕过那年轻的大魔?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啊。”帝尊的声音显得遥远。
他向素衣白裳的仙人瞥来,眸中仿佛永远有着一簇烧不尽的火。
他身怀帝气,剑中仿佛有天地洪荒,哪怕举城妖气冲天,眼中却只藏着谢景行的脸。
“在你去后,谁歌礼乐大同,谁颂天下为公,谁知盛世何人开,谁又知你谢云霁——为谁求长生,为谁寻大道,为谁开太平?”
谢景行蓦然抬眼,望向他灼灼的绯眸。
视线相触时,宛若乾坤颠倒,整个世界里,他只能看见一个人的倒影。
那是他的爱徒。
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最恨他,也是最能理解他的一个人。
他们相伴走过千年大道,走散于仙魔相争的路口,各自披荆斩棘,攀登险峰,却又在山顶重逢,殊途同归。
他们各自执剑,遥遥对立,守着一道之安危,被天下人憧憬或指责。本以为相见不相亲,相知不相爱,便能了却余年残生。
却不知,一朝圣人坠天,那位至情至性的魔君,于九幽破困而出,却落的五百年孤寂长生。
长生啊,殷别崖此世,最恨长生。
魔道帝尊上前一步,周身腾起血色魔气,狂风平地而起,天地颠倒。皂靴所踏之处,濡染血肉的土壤仿佛畏其霸道,丝毫不敢沾染左右。
在这冲天的妖气之中,他将剑锋从鞘中抽出,那雪亮锋利的光芒,让山海也为之倾倒。
他拂袖,蓦然笑道:“这世上岂有百年不变之王朝,岂有千年永续之安稳,他们,又怎配唾骂着你的坟茔,践踏着你的心血,于这只剩一层遮羞布的所谓盛世——醉生梦死,歌舞升平?”
“殷别崖,你到底要干什么?”谢景行沉声问道。
“谢云霁啊,仙门,早已不是你的仙门!”他低哑地笑着,却是独一份的骄狂。
“他们抛弃了你,我便来替你刮骨疗毒,谁能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