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神只,对精灵的确怀有怜悯之心。
不是宠爱,不是护短,更不是溺爱,而是一种复杂得近乎悖论的情感聚合体。如同父母眼睁睁看着病重却不肯服药的孩子,无能为力却又不能不管;又或如诗人凝望着风中摇曳的残花,知其将谢、怜其之美,却无法阻止凋零本身。
荷斯会怜悯,爱莎会,洛依克会,瓦尔会,莉莉丝也会,但每一位神只的方式都截然不同,彼此间没有重叠,就好比总能整出新花样的莉莉丝。
达克乌斯对莉莉丝的认知,从来不止于『纯洁少女』这个表面称号。他深知,那些花样,那些被称为神谕的谜语、被披上梦境外衣的预兆、那些梦中投影出的象征与导引,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而是一种神性的干预,也是一种含混不明的呼唤。
只是,这份『怜悯』本身,就是一种悖论的具现。
因为这些神只,毫无疑问地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世界将毁灭,时代将终结,众生将分崩离析,而祂们……终将谢幕。
祂们并非万能,祂们只是看得更远,理解得更深。
祂们理解,却不能阻止;祂们悲悯,却不能拯救。
而荷斯,更是如此。
达克乌斯从不怀疑,荷斯想走的路线,就是那条被称为第一条的路径——稳定、可控、可演算、可复制。那是一条可以逐步爬升、按逻辑生长的路径,一条典章可写、制度可立、传承可续的正轨。
因为荷斯,就是那种神。
祂是理性的象征,是知识的化身,是用逻辑对抗混沌、用秩序压制混乱、用规则抵御欲望的典范。祂构建白塔,不是为了审美,也不是为了权力,而是为了建立一道屏障——一种文明的脊柱。
祂书写律典,是为了让精灵学会在冲动之下思考、在狂热之中自律,在漫长岁月的孤独里保持清醒与方向。
这条路线,是荷斯自我认定的神职延续,是祂存在于这场神只大剧中的角色本体。
达克乌斯很清楚,第二条路线,是另一回事。
那是一条充满未知,充满裂变、变数与断裂的道路。它没有完整的地图,没有成熟的范式,更没有前人之经验。它充满混沌,也孕育希望,充满危险,也蕴含奇迹。它是不可测的,是原生的,是命运之海里最汹涌的那一股暗流。
荷斯不认同这条路。
但祂不会破坏它,不是因为祂不能,而是因为祂不会。
祂是理性的神,而理性,允许不认同,但不允许毁灭。
达克乌斯清楚,在某种意义上,祂是被裹挟的,是被时代与天命同时推挤着向前的神明。祂不能选择旁观,也不能彻底介入,只能站在那条界线上,一步不退。
祂会沉默,会观察,会在关键时刻稍微伸出一根手指,不是为了搅动格局,而是为了让某个变量继续存在。
哪怕祂早已知道结局,哪怕祂心中明白,一切都将毁于不可规避的崩塌,祂也依旧不能主动出手干预。
这是祂作为神的桎梏,也是祂存在的代价。
神性赋予了祂伟力,也赋予了祂无形的锁链。
祂必须遵从阿苏焉的意志。
那份『意志』不容抗拒,不可更改。如天火不可阻挡,如星辰不可逆转,如命运之钟不可倒拨。
这就是卡达伊神系的悲剧,或者说,是精灵神系整体的宿命性悲剧。
卡达伊神系如此,塞萨拉依神系同样如此,不属于任何体系的莫拉依格,也未能幸免。他们都曾是文明的缔造者,是信仰的起点,是传说中的奇迹执行者。
祂们是燃烧的灯塔,却无法指引航向;是雕刻命运的手,却无法触碰命运本身。
祂们知道一切,却不能阻止一切。祂们怜悯众生,却无法真正救赎众生。祂们的存在,是一场更高维度的哀伤,一种神性的冷寂。
而达克乌斯明白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神明的悲悯从何而来,又要流向何处。
但现在不同了……
这一刻,他感到了一种静默的慰藉。他笑了笑,嘴角没有讥讽,没有胜利者的冷意,而是一种真正理解之后的轻声回应。
“那就看下去吧。”
他说得很轻,但风听见了,神也听见了。
因为那不是一句随口之语,而是一场古圣与神明之间的契约。
他不会回头,祂们也不会退场。
奇迹年代的钟声未响,但他们已经在其门前,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