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所见的,并非那片灰暗的秋日天空。
而是回忆,他看见一片被魔法撕裂的废墟,战火连天,恶魔狂笑着践踏大地,成千上万的精灵在悲鸣中死去。他看见那些传说中的法师联手施法,抵御混沌的洪流,他看见卡勒多建立永恒的魔法漩涡。
记忆随即跃至不久前的战事,他骑乘飞马掠过安列克上空,目睹纳迦瑞斯的战士在烈焰中尖叫着坠落,皮肤开裂、头发燃烧,他亲手释放雷霆,将献祭的狂徒劈成焦炭。
那不是荣耀,而是梦魇。
战争从未带来真正的正义,即便出于正当的理由,也只留下更多尸骨与创伤。
他缓缓闭眼,强迫自己从那过往的深渊中挣脱出来。待他再度望向阿梅迪尔时,目光已不再愤怒,而是沉重得仿佛压着整个时代的重负。
“你父亲,当年也是这样想的。”他的声音低哑,仿佛自胸腔深处挤出,“如今他已经死了。”
“那你这份懦弱,只会让他的牺牲毫无意义!也许,你真正害怕的并不是黑魔法,而是死亡。你活得太久了,久到哪怕是尊严和使命,都不再值得你冒险!”阿梅迪尔神情骤变,但旋即咬紧牙关,低声咆哮。
这句话犹如利刃刺入赛里奥尔的胸口,他的耐性,在这一刻终于崩塌。
“你说我懦弱?”他缓缓开口,语气里已不再掩饰怒火。他一步步逼近阿梅迪尔,每一句话都带着山岳般的压迫。
“我曾与艾纳瑞昂并肩作战,与卡勒多并肩作战,从未在战斗中后退一步!三十年前,我还曾与马雷基斯并肩,杀入安列克,夺回失地!”
他直视阿梅迪尔。
“而你呢?你甚至连战场的味道都没闻过!你对战争一无所知,连恐惧都未曾真正体会。所以不要来教我什么是牺牲,什么是勇气!”
“你只会拿出那些我无法反驳的事来压我!”阿梅迪尔依然挺立,迎着祖父的怒火直视不退,“你说我不懂战争,可又逼我困在这与世隔绝的塔里,把岁月虚掷。只是因为你害怕我会步我父亲的后尘,可你就从未想过,你的恐惧才是让悲剧重演的根源吗?”
他语速渐快,嗓音如燃烧的火焰。
“你对我,难道就没有一点信心?”
“确实没有。”赛里奥尔冷冷答道,声音如同寒冰。他目光锐利,毫不掩饰失望,“你继承了你父亲的执拗,还有你母亲的固执,你为什么就不能像你弟弟埃拉迪尔那样?用功、专注、听话。”
“埃拉迪尔确实勤奋。”阿梅迪尔冷笑了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但他太平庸了!再给他一两百年,也不过是一名中规中矩的法师,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伟大。”
“不要渴望伟大,太多人已经被这种渴望摧毁,连灵魂都一并撕碎。你若不肯汲取他们的教训,只会步他们的后尘。”
“这话,居然出自萨芙睿的统治者、艾纳瑞昂的战友、第一议会最后的幸存者,奥苏安最伟大的法师之口。”阿梅迪尔冷笑得更深了,“未免太可笑了些吧?也许,我确实误会了你。你并不是怕战争,不是怕黑魔法,不是怕死亡。”
他顿了一下,狠狠一词一句地说出。
“你怕的是我!你嫉妒我!”
“你害怕我的天赋将掩盖你的声望,害怕我会在精灵的历史中取代你的位置。你不过是在守着你已有的一切,不敢再向前一步。你所谓的智慧、远见,不过是自私与嫉妒的伪装。”
“出去!”赛里奥尔暴怒地吼道,“从我眼前滚出去!在你为今天说出的每一个卑劣之语道歉之前,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颤抖着指向门外,声音几乎从喉咙深处挤出。
“你今天所说、所做的一切,只让我更加确信,你根本不配统治萨芙睿。去吧!去想清楚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别再用你的虚荣玷污我!”
阿梅迪尔身形一僵,脸上的怒意忽然出现了短暂的裂缝,那是一抹踌躇、甚至悔意。
但只是刹那。
随即,他的眼神冷了下去,仇恨与倔强重新回到脸上。他没有回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厅,脚步坚定而决绝。
大厅恢复了寂静。
赛里奥尔踉跄着退回王座前,几乎跌坐而下。他只觉体内空荡荡的,仿佛被愤怒和悲哀掏空,思绪翻腾,他对自己突如其来的爆发感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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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义与内疚在他心中激烈争斗,谁也未能取胜。
他不禁想,如果阿梅迪尔说的是对的呢?如果他真的在嫉妒这个年轻人?嫉妒他那如日初升的天赋,而自己却在暮年徘徊,光芒渐黯?
他闭上眼,低声吟诵几句咒语,强行平息那些折磨心智的自我质问。他告诉自己,错不在他,而在阿梅迪尔。
他早就察觉这孩子心性中潜藏的黑暗,只是一直不愿面对。现在,那些疑虑终于被说出口,那些不满终于显现出来,也许,这并非终结,也许,这反倒是两人能够和解、重新开始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