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风雪稍歇,乌拉尔山麓的天空泛起一抹苍白的曙光,如冰冷刀锋初划夜色的暗布。残雪覆盖大地,映出微弱的天光,一切都如昨日血战不曾发生,却又处处残留杀戮的余痕。
卢切扎尔率军缓缓踏入乌拉尔-乌古斯的营地,战车辚辚,马蹄铿锵。士兵们的皮靴踏碎积雪,发出沉重而规律的咯吱声,仿佛是战胜者的心跳,在亡者沉默的营地中回响。
营地中央,乌古斯人的帐篷依旧矗立,牛皮帐幕上悬挂的铜铃在寒风中低低鸣响,音色凄清,仿佛为昨日覆灭的骑军哀悼。营地一角,妇孺老幼跪伏于雪地之中,衣衫单薄,面色苍白,头颅低垂不敢仰望,曾经的骄傲、凶悍与自矜,如今尽数被血与火碾成尘埃。
卢切扎尔骑在黑马上,霜白斗篷猎猎翻飞,宛若一尊自雪中走出的战神,冷峻、挺拔、不可侵犯。她的眼神冷冽如寒锋,缓缓扫过跪伏的人群,最终停留在一处——被士兵押解至营前的一群妇女。
那是图赫里勒的家眷。图赫里勒的原配早已过世,两位续娶的妻子皆年轻貌美,眉眼精致,身披缀有银饰的羊毛长袍,本应是贵族之尊,如今却泪痕满面,神情惶然。三个儿媳亦皆年幼,衣裘整洁,低头不语,肩头轻颤,仿佛风中残叶。
卢切扎尔沉默片刻,声音终于响起,低沉而威严,带着一种铁与雪的决断:“胜利者应得奖赏。”她的语声穿透寒风,传遍整个营地,令所有跪伏者微微一颤。她转头望向身后的将领,目光如霜刃般锐利,划过诸将的面庞;“契特里、列凡、巴特拉兹、图尔古特、帕尔汗——你们为我血战山谷,守下我族之骨,这些女人归你们,以示荣光。”
“夫人;至于其他女人,只要是寡妇或成年却未嫁的,就让战士们分了吧!”努瑞达提议。
“就这么办!”卢切扎尔斩钉截铁地说道,“而且,不但如此,还要把这里的乌古斯人都作为奴隶分给我们的战士们!”
契特里踏前一步,盯着萨拉伊,目光中依旧冰冷,脸上的刀疤在晨光中犹如燃烧。他伸出粗壮的手,将她拉起,手势虽粗鲁,目光中却并无轻亵之意,更像是对战利品的沉重接纳。列凡走到阿依努尔面前,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或许是怜悯,或许是迟疑。但他最终还是伸出手,沉默地扶起她,低声说了句什么,被风声淹没。巴特拉兹轻步走近娜扎尔,目光专注而平静,他的动作不同于其他人,更像是猎人拾起一柄失落的弓。他的手指碰触她时,几不可察地轻柔。图尔古特与帕尔汗则无声带走了剩下的两名女子,他们的神情如同战场上捡起一件铠甲,沉默、冷峻,不见喜怒。
卢切扎尔没有再言语,只是策马缓缓前行,任由这些情境自行沉淀。其余的乌古斯妇孺,也被一一分配。年轻的女子中,有的哭喊着挣扎,有的面无表情地被牵走,成为士兵的“妻子”或“伴侣”;年老的妇人与孩童则被编入辎重与畜牧之列,做仆役、洗衣、养牛、喂马。草原的法则简单且冷酷。战争不是仪式,而是分配。胜利者掠夺一切,失败者失去所有。此刻,没有人再提血缘、尊严或神灵——只剩火焰熄灭后的尘埃与归属的安排。
士兵们在营地间穿梭,搬运着战利品:牛羊、皮毛、干肉与铁器,一车车运出,堆放整齐。有人吹起口哨,有人高声嬉笑,还有人抱着刚获得的女子站在废帐前合影——他们不是恶魔,只是草原子孙,在漫长流亡与饥寒中终于看到一线回报。欢呼声与牲畜低鸣交织成奇异的和声,在雪原上回荡不息,宛如一场沉默神灵也不愿目睹的血色盛宴。
片刻之后,卢切扎尔与努瑞达走入营地中央最大的一座帐篷。帘幕被寒风掀开,雪粒如刀,涌入一线白光,旋即被火盆的热浪吞没。帐内松木燃烧正旺,火光炽烈,照亮铺满熊皮的地面,也映红了卢切扎尔端坐的脸庞——她身披战袍,神情如铁,眉目沉静却不容逼视。那高背木椅覆以白熊皮,在这风雪交加的原野上,标示着王者的意志。
努瑞达立于卢切扎尔左侧,手中展开一张刚绘好的兽皮地图,炭笔在其上描摹山川走势,指引未来之路。她神情淡然,未发一言,眼中却闪烁着如冰湖深处的寒光,智慧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契特里与列凡分立左右,甲胄上血迹未干,脸上仍笼罩着刚历血战后的肃杀气息。巴特拉兹倚在帐柱旁,双臂抱胸,手指轻抚刀柄,鹰隼般的眼神始终游移不定,冷冽如霜。稍顷,图尔古特与帕尔汗也步入帐中,立于一侧,静候命令。
“夫人,”列凡率先开口,声音低沉而镇定,却隐含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乌古斯人留下的牲畜与粮草,足够我们从此立足草原。他们的战士虽多桀骜,但已低头归顺。只要稍加整编,便可化为我们手中的新刃。”
卢切扎尔闻言,目光一沉,望向地图。她的视线在乌拉尔山以东的辽阔草原上停驻许久,随即缓缓开口:“这片土地……还不够。”她的声音冷冽如夜雪落铁,却透着不容置疑的锋芒。“我们要的,不只是生存之地,而是一个可以继承与守护的国度。”她抬头,缓缓扫过众人,“乌拉尔—乌古斯的残部既已归顺,便是我们的血肉、骨骼。他们将随我们东进,夺取该属于我们的天命之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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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瑞达此时缓缓前移,伸指于地图一处点下,指尖停在一片河流交汇的谷地。“这里。”她的语气平稳而笃定,“乌拉尔河下游,水草丰美,地势开阔,可设军营、屯畜牧。再往南便是保加尔汗国的北境,距之不远,却足够自立。若能在此立足,不仅可借与保加尔之通商维系物资,也能防其觊觎。”
努瑞达又将指尖缓缓移向地图更东侧,轻声说道:“再往东,便是基马克人的疆域。早有传闻,那里的诸部已陷入内斗,联盟早已名存实亡,各部自顾不暇。正因如此,他们一时无力西顾,正好给了我们一段难得的喘息之机。”
帐内众人面色微动,沉默中带着激荡的战意与思索。熊皮下的火焰噼啪作响,仿佛也在低语着一场新命运的诞生。忽然,帐帘被风猛地掀开,风雪裹挟着刺骨寒意扑入帐中,火盆的焰火随之轻颤。
“夫人。”巴特拉兹踏入帐内,身后跟着两名士兵,正押着一名年轻女子。“这是图赫里勒之女——艾丽努尔。她的藏身之处,是我那位‘新夫人’亲口交代的。”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轻佻中带着冷意,嘴角似笑非笑,眼中却透着一丝审慎。那“新夫人”显然是乌古斯降俘之一,已归于他麾下,但言语间,他不忘讽刺地指出这段信息的来源。
寒风穿过帐门,艾丽努尔的披风被掀得猎猎作响。她昂首而立,神情冷傲,仿佛仍未从家破人亡的命运中低头屈服。她的到来,让帐内的空气陡然紧绷,如刀锋擦过夜色。艾丽努尔年方十八,容貌清丽,神情却冷傲如霜。她身披银铃缀饰的羊毛长袍,乌发编成细辫垂于胸前,铃声在火盆跳动的光中轻响,仿佛风雪之语。艾丽努尔双手被生皮绳缚住,肩膀微颤,却依然挺立,杏眼中燃着不屈之焰,直视卢切扎尔,没有一丝低头的屈辱。帐内空气仿佛骤然凝滞,火光映在她的脸上,也照出卢切扎尔眼中一抹复杂的光芒。那是一种夹杂着警觉、审视与难言赞许的情绪。
卢切扎尔知道,草原有其铁律:图赫里勒的女儿,是一个象征,一个族群的血脉延续。若杀之,虽可绝后患,却违反了“妇孺不戮”的规矩,会激起乌古斯人潜藏的怨念;若留之,便如枕边藏刃,随时可能挑动新一轮叛乱。她既无法以“纳妾”示威——作为女首领,这一步她不能走——又不能轻率将此人赐予麾下诸将,引起夺宠之争。图赫里勒的血,已成为一把双刃之剑,悬在营中众人之上。
卢切扎尔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压雪的铁:“诸位以为,该如何处置她?”
契特里首先出声,语气如斧头劈木般直白:“夫人,杀她不合规矩,留她是隐患。图赫里勒的血在草原上就像一面旗帜,迟早有人会借她之名造反。依我看,不如将她远远送走,交给保加尔汗国,让他们为这颗定时炸弹头疼去。”
列凡轻叩剑柄,目光沉着却带着理智的锋芒:“送她走,是放虎归山。保加尔若收了她,早晚会拿她做筹码牵制我们。反不如嫁给我们中一个普通士兵,既断其贵胄之气,又使她永远难以翻身。”
巴特拉兹轻笑,笑意中带着一丝讽刺与狠厉。他拨动指间的弯刀,冷声道:“嫁给普通士兵?列凡,你想让弟兄们因她自相残杀?她是图赫里勒的女儿,哪个男人敢娶她,又有谁能制得住她?别看她现在低眉顺眼,回头若有机会,枕边一刀,那才叫悔之晚矣。我的意思简单——斩草除根。”
图尔古特与帕尔汗对视一眼,皆未开口,却从彼此眼神中读出了同样的犹疑与担忧。
帐内的气氛愈加沉重,火盆中传出噼啪爆响,松脂火舌在铁钩上跳跃,仿佛也在催促一个决断。就在此时,艾丽努尔突兀地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而坚定,像冰雪中突然裂开的岩石:“你们在这讨论我的命运,却没人问我自己怎么想。”
众人一怔。艾丽努尔昂首而立,目光扫过一张张脸,眼中无惧无泪,只有一抹寒光与烈焰并存的倔强:“杀了我,乌古斯人会鄙视你们百年;留着我,你们怕我复仇。但我告诉你们——我艾丽努尔·图赫里勒,从不屑以阴谋报仇。若我真要复仇,那也不会藏刀于枕。我只求一匹马,一把刀,我自会离去,绝不回头。”
艾丽努尔话音落下,帐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契特里眉头紧锁,列凡眼神微微波动,似有几分动容。巴特拉兹眯起眼,冷笑已收,面色反倒复杂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卢切扎尔。卢切扎尔仍沉默,手指轻敲椅侧的雕花扶手,眼神一寸寸剖析着艾丽努尔,如刀锋切玉,试图看透这张年轻面孔后究竟藏着何种锋芒与可能。
就在帐内众人争论不休、火光摇曳、气氛几近凝滞之际,努瑞达缓缓向前一步。她身着银灰狐裘,衣袂曳地,裘上悬挂的银铃在静寂中轻响,宛如林间幽魂的低语。她神情安定如初雪初霁,眼中却浮动着一抹透彻世情的清冷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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