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卢震,陈行宁坐在窗边,窗外是京城午后依旧带着寒意的天光,他摩挲着那份名册,指尖冰凉,此刻他的心情是平静的,因为阿暖无事。
至于这三十六人,是卢氏给他插上的翅膀,也是牢牢拴在他脚踝上的锁链,他知道,这仅仅是冰山一角。
此次春闱,卢氏一门,除他之外,还有一位耀眼的一甲第八名,四位位列二甲的英才,再加上依附卢氏的小世家及寒门出身的进士、同进士,数量颇为可观。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会被卢氏的力量推动着,如同种子般撒向刚刚经历浩劫、权力出现真空的江南东西两道。
明面上,他们是去填补地方官衙的职缺,协助恢复民生,填补大疫造成的“劳力”缺口。
但陈行宁心如明镜——这哪里是填补劳力?这是一场规模浩大的、以朝廷新政为名、行势力划分之实的政治迁徙!
卢氏子弟及其党羽,将成为嵌入江南肌体的楔子,牢牢占据关键位置,将卢氏的影响力从北向南,深深扎入这片富庶却又饱受创伤的土地。
当然,卢氏绝非唯一的下棋者。
陈行宁今日在吏部门外等候时,便隐约听到几位官员低声议论:“……听说没?二皇子殿下似乎也要动身了,江南就藩,怕不是巧合……”
“……何止!谢家、王家、还有那几位阁老的门生故吏,哪个不是摩拳擦掌?江南这块肥肉,刚被瘟疫刮掉一层油皮,如今正是抢着下刀子的时候……”
“……分一杯羹?怕是都想端走最大的那碗!”
这些话语碎片,印证了陈行宁的判断,江南的炼狱景象尚未褪去,权力的盛宴却已迫不及待地开场。
各方势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
卢清哲所谓的“彻底拿下江南”,背后是无数只手在角力、在分割,而他陈行宁带着卢氏的“种子”,即将踏入的,正是越州!
不管怎样,越州都有他的爱人,只要他们在彼此身边,日子总不会很差!
他低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喉咙里泛起一丝腥甜,他默默地咽下去,端起桌上的药盏,一口喝了下去,他得赶紧恢复。
前路艰险,强敌环伺,自身病弱,而阿暖……还在等他。
他放下药盏,指节泛白握紧盏壁,目光却穿过窗棂,投向南方那片未知而沉重的天空。
冬末初春的风,裹挟着庭院里未消的寒意,在门扉开合的瞬间寻隙钻入。
秦云飞护送卢震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回廊转角,内室门口那层由林贵和强哥儿勉强维持的“防线”便告瓦解。
两个侍女——一个穿杏黄衫子,另一个着水绿罗裙——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趁机端着朱漆描金的点心盘子,腰肢款摆,如风中弱柳般娉娉袅袅地闪进了里间,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若有似无的脂粉香气,打破了室内的沉静。
被卢管家指派给这位新晋的陈大人,这位大人虽不及自家世子那般容颜惊世绝伦,但亦是仪表堂堂,儒雅中透着清正。
眼下官职或许不算显赫,但对她们这等身份的小侍女来说,若能攀附上做个得宠的妾室,已是天大的造化。
更让她们心头火热的,是管家私下透出的那点“贴心话”:“陈大人的夫人?卢光认的义女罢了,算个什么正经主子?况且……人还活没活着都不一定呢!你们啊,机会大着呢!”这话像一颗种子,在她们心底疯狂滋长——义女,终究是外人!这后院的空缺,不正该由她们这样懂得伺候的人来填补么?
初春清冷的日光,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斜斜照入,在光滑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微寒的光线恰好落在窗下案几旁端坐的男子身上。
陈行宁身着素色常服,身形略显单薄,脸上带着病后初愈的苍白,正定定地看着窗棂。那光影勾勒着他清俊的侧脸轮廓,长睫低垂,薄唇微抿,纵然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病弱之气,却依旧难掩那份如玉如竹的澄澈风华,仿佛周遭的寒意都被他周身沉静的气度隔绝开来,自成一方风光霁月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