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行宁这一晕,便是整整三天三夜,期间时而高热呓语,时而冷汗淋漓,秦云飞四人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看着他那张在昏睡中依旧紧蹙眉头、毫无血色的脸,心中满是忧虑。
朔风如刀,卷着细碎的雪沫扑打在客栈紧闭的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几日,对秦云飞和秦乐叔侄而言,当真是度日如年。
煎熬的根源,便起于秦乐下楼取饭食时,无意间灌入耳中的几句酒客闲谈。
那日,秦乐裹紧了棉袄,缩着脖子走到楼下大堂,堂内炭盆烧得半死不活,只余几点暗红,驱不散渗骨的寒意。
几个粗豪的汉子围坐一桌,就着烈酒取暖,嗓门在空旷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响亮。
“你们听说了吗?”一个汉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却足以让几步外的秦乐听得真切。
“啥事体?神神叨叨的!”另一人灌了口酒,不甚在意。
“江南!江南大疫啊!”那汉子声音带着一种讲述远方惨剧的惊悚感,“死了老鼻子人了!听说有些地方,十室九空……”
“唉!”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重重叹了口气,搓着粗糙的手,“跟咱这北地有啥相干?江南的税银,咱多少年没见着影儿了?死就死了呗…再说了,咱这北边,旱灾连着暴雪,冻死饿死的还少?苦命人哪都苦,顾得过来谁?”他的语气里透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冷漠和疲惫。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是一条条人命啊…活着,真难。”先头那汉子也叹气。
“今年的会试,瞧着人比往年少了些…”话题被生硬地扯开。
“换我我也不来!这天儿,能冻掉下巴!你没瞧见?贡院大门一开,那些相公们,好些都是被抬着出来的,冻僵了!”有人附和道,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
“哟!那今年岂不是比往年好考些?”另一个眼睛亮了亮。
“嘿!也得有命去考,有命去享那功名啊!”胡子拉碴的汉子嗤笑一声,“是极是极!不过那都是举人老爷们操心的事儿,咱哥几个,酒醉糊涂,嘿嘿!来,来!尝尝这新出的酒,说是南边来的,烈的很……这么一小盅都贵的很啊……难得媳妇这几日手松,漏了点出来,咱也喝个鲜,热热这冻透的肠子!”
“嘿嘿,虽说今年会试比往年人少,但到底也是大事啊,我们家那院子就租给一个举人老爷,银子就收了这个数!”一汉子比了比手势!
“嘿!那今儿得你请啊!”
“一会不够咱再加,先尝尝呗!”
“谢了兄弟,哇……真不错,真烈啊!”
“好酒啊!”
……
秦乐早在“江南大疫”四个字钻进耳朵时,整个人就如遭雷击,瞬间僵在了原地。端着食盒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
江南!林姑娘他们……还有强哥儿的父母……叔母和小弟他们是不是也回江南了?!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比这北地的寒风还要刺骨。
什么时候的事?他们竟半点风声都未曾听闻!
小二还在慢悠悠地准备着剩下的饭食,秦乐只觉得每一息都漫长难熬,恨不得立刻冲回楼上告诉叔叔,可还昏沉不醒的陈先生……这、这可如何是好!
待小二终于备齐,秦乐几乎是抢过食盒,迅速奔回楼上,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混合着炭火气扑面而来。
他先将食盒轻轻放下,目光忧心忡忡地投向里间床榻,陈行宁依旧双目紧闭,眉头微蹙,呼吸有些急促,显得很是虚弱。
秦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涩意,走到守在床边的秦云飞身旁,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出来。
两人来到外间,秦乐反手将门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室的声响,他凑近秦云飞,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小叔!坏了!刚刚楼下……有酒客说……说江南大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