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婶子冲出林宅后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午时的阳光地照在街道上,发着惨白的光晕,刺得她眼睛发痛。
那无处不在的石灰水气味更加浓烈了,地面上画着一个个刺目的白色圆点,巷子里的声音有些诡异,是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慌乱的脚步声,或是隔离院附近的哀嚎声,亦或是院墙内时时传来的哭泣声,还有不远处那些处理尸体的官老爷们的叹息声……
“月儿!月儿——!”她嘶声喊着,声音带着哭腔,在空巷里显得格外凄惶无助。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每一扇紧闭的门窗后,都可能藏着致命的威胁,而她那不懂事的小孙女,此刻就暴露在这片无形的死亡之网中!
她像没头苍蝇一样在附近几条巷子里乱窜,冬日里,汗水已经浸湿了额发,泪水滑落流进口面里,让她呼吸更加困难。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着她,就在她几乎要瘫软在地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巷子尽头靠近排水沟的一个小小身影。
小姑娘正蹲在肮脏的排水沟边,小小的背对着她,她面前,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正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冯月似乎完全忘记了恐惧,也忘记了身处何地,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想去摸那猫儿,小嘴里还念念有词,带着一丝天真的欢喜:“猫猫…别怕…月儿喜欢你…”
这幅景象在杨婶子眼中,却无异于一道惊雷劈下!
那排水沟污秽不堪,姑娘说也许是疫病最可能的藏污纳垢之所!
那野猫更是来路不明,谁知道它身上带着什么!而她的孙女,连口面都没戴,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蹲在那里!
一股混杂着极致的恐惧、后怕和滔天怒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杨婶子的理智。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冲了过去,带起的风惊得那只野猫“喵呜”一声炸了毛,闪电般窜上旁边的矮墙,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冯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茫然地转过头,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离了沟边,随即身体腾空,被紧紧箍进一个剧烈颤抖的怀抱里。
“啪!啪!啪!”杨婶子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都化作了巴掌,狠狠落在孙女的小屁股上。力道不轻,带着惊悸和对孩子不懂事差点酿成大祸的痛心。
“叫你不听话!叫你乱跑!你这不懂事的丫头!你要吓死阿奶啊!!”她嘶吼着,声音完全变了调,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再度透湿厚实的口面,黏腻冰冷地贴在脸上。
冯月被打懵了,屁股其实不疼,冬天的棉服挺厚的,但祖母从未有过的暴怒模样更是让她惊恐万分。
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脸憋得通红,一边抽噎着哭喊:“阿奶!月儿不敢了!不敢了!呜呜呜……”
小女孩一边哭,一边还下意识地伸出小手,胡乱地擦祖母脸上的泪水。
杨婶子一把将哭得直抽抽的孙女死死按在怀里,仿佛想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保护起来。
她不再打骂,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孩子,身体因为后怕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混在孙女的哭声中,在死寂的巷子里回荡。
“走!回家!阿奶带你回家!”杨婶子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
她甚至不敢再让孙女的小脚沾地,就这样紧紧抱着她,像抱着失而复得却又可能随时碎裂的珍宝,跌跌撞撞地转身,发足狂奔,每一步都似乎踩在冰冷刺骨的恐惧之上。
怀里的孙女还在抽泣,而杨婶子心中的绝望和悲凉,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行至半路便遇上了前来寻他们的儿子,她也知道了,他们得去越州宴了,杨婶子还暗自安慰自己“云海道长也在那,也许并没有那么糟糕……”
三人被石灰水从头到脚淋透,刺鼻的气味呛得冯月直咳嗽,被云海道长引入隔间,立马换上了干净的隔离衣物。
空气中弥漫着药味、排泄物的酸腐气和挥之不去的石灰水气息,沉重得令人窒息。
小小的隔间里,杨婶子搂着惊魂未定、终于知道害怕而蔫蔫的孙女冯月,冯雷则在旁边一间隔间里蜷缩着,心头像压着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