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清哲见他态度尚可,软了语气说“不说陈知远,子诺,你要知道此一时,彼一时。”他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感,又循循善诱“子诺,你要知道眼下举人尚可授实缺县令,但朝廷取士之途日严。不出十年,举人出身,恐怕连下县的县丞、主簿都需争抢了!所谓一步慢,步步慢。”
他把事情摊到明面上,若这小子还是选择举人选官,三叔也不好说自己什么,人嘛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卢清祥却不以为然,甚至带上了几分少年人的意气:“大哥你也说了,至少‘这几年’举人还能做县令!等我熬上几年资历,做到同知、都尉,那些新科进士不也才刚起步做个县令?起点高低,未必决定终点!”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朝廷内做官规矩太多,还不如地方来的自在,他仿佛已看到自己成为一方大员景象。
卢清哲的眉头锁得更紧,指节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看着堂弟那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眼底那份盲目的自信,他的嘴角微不可查的一勾,但还是放缓了语气,祭出长兄的威严:“此事……为兄还需慎重思量。三叔的意见,至关重要……”
“大哥放心!”卢清祥立刻接口,语气急切,“爹娘那边我自会去说!他们早就盼着我成家立业了!早些入仕,早些安定下来娶亲,也好让爹娘早日抱上孙子,承欢膝下!他们定然是乐意的!”
他动用“成家立业”、“抱孙子”这样的世俗圆满来打动堂兄,可他不知道面前的嫡堂兄卢清哲也是这么想的,只要不给卢氏惹祸,孬一点就孬一点吧。
“唉……”卢清哲看着他,最终只是揉了揉眉心,仿佛被堂弟的短视和固执弄得心力交瘁,挥了挥手,“罢了,你也累了一天,先回房歇息去吧。此事勿要对知远说起……”
卢清祥知道卢清哲其实已经算告诉他了,只待明年侯官,“是!大哥也早些歇息。”他如蒙大赦,连忙起身行礼告退。
转身走出中堂时,他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少年得志的意气重新在他眼中燃起,带着几分即将挣脱束缚的轻快。
他心中默念:大堂哥当年不也是从县令做起,一步登天走到今日高位?我卢清祥,一样可以!他沉浸在自己的憧憬里,步履间甚至带上了几分模仿卢清哲的沉稳。
然而,他全然忘记了,或者说,刻意忽略了一个冰冷的事实——卢清哲是卢氏家主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是整个家族倾力培养、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而他卢清祥,不过是嫡支三爷的一个资质尚可的嫡次子罢了,这起点,早已天差地别。
***
第二天一早,晨曦穿透古朴的窗棂,在书斋的尘埃里投下光斑。
陈行宁与卢清祥等一众人已端坐于书院地班宽敞明亮的学堂中,空气里弥漫着新墨与旧书卷特有的沉静气息。
然而,这沉静之下,是无声的激流。
卢清祥那句“陈行宁的终点是我们的起点”,此刻如此清晰,在松阳书院地班的现实里得到了残酷的印证。
环顾四周,同窗们气度从容,言谈间都是的世家底蕴。
他们中,有前几科早已名动一方的解元,更有今科山西道的魁首王承旭。
他们的存在,是寒门学子艰难攀爬都难以匹及的微光,也如一面镜子,映照出陈行宁的形单影只。
在这满堂锦绣、簪缨世胄的包围中,他像一颗被投入玉盘的石子,格格不入。
世家与寒门的差距,不再是书本上的概念,而是化作了无形的壁垒,渗透在每一个眼神、每一次不经意的谈笑、甚至案头那些价值不菲的孤本之中。
陈行宁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别无选择,唯有将头埋得更低,将心思锁进书页。
他告诫自己:谨小慎微,勤学不辍,做好卢氏的门生本分,明年的会试,是唯一的机会,是鱼跃龙门的窄门,就算是同进士又如何?那已是寒门子弟难以企及的高度。
只要榜上有名,他便能挣脱这无形的枷锁,远离这令人窒息的繁华,奔向魂牵梦萦的江南水乡。江南,那里有是他心底唯一的暖色,是支撑他熬过这冰冷现实的唯一念想。
然而,想求清静读书,谈何容易?
卢清祥,这位对他“青睐有加”的世家公子,不知是当真放弃了来年会试,还是出于别的、陈行宁难以揣摩的心思,屡屡热情相邀。
不是去城郊踏青赏景,便是去城中新开的酒楼尝鲜,亦或是去某位贵胄子弟的别院雅集。
陈行宁以“课业繁重”、“需静心备考”为由,婉拒了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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