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女子唇角一弯,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只浮在唇畔,声音陡然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熟稔:“妹妹如今是富贵逼人,春风得意了?怎的连昔日东宫里的故旧,都认不出了么?”
这语调,这刻意压低的、带着一丝慵懒与倨傲的腔调,如同冰冷的银针,猝不及防地刺入田甜的记忆深处。
田甜心头猛地一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股寒气顺着脊椎攀爬而上。
她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那张陌生的脸,呼吸都窒住了片刻。
电光石火间,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王……王浅……”
惊骇之下,那两个字已到了唇边。
“哈哈哈!”那女子却陡然扬声笑了起来,打断了田甜未尽之语,笑声清越,在这小小的面摊上显得格外突兀,引得那煮面的老妪都诧异地侧目望了一眼。
王浅予好整以暇地重新靠回条凳,目光依旧锁着田甜,带着一丝戏谑:“看来妹妹这记性,倒也不算太坏,总算是想起来了。”
田甜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下震惊过后的苍白。她死死盯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又仿佛透过这张脸看到了另一张美艳却总带着几分阴鸷毒戾的面容。
真是她?!
田甜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你……你不是早已……”那个“死”字,终究在对方冰冷的注视下未能出口。
王浅予懒懒地耸了耸肩,动作间带着一种世家贵女特有的漫不经心,只是那漫不经心下潜藏的却是刻骨的寒冰。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讽笑,那笑容使得她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更显锐利:“怎么?妹妹莫非也以为,我王浅予是那等坐以待毙、引颈就戮的蠢物么?”
田甜默然无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眼前之人,早已不是东宫那个高高在上、心思难测的太子妃,而是从地狱血火里爬出来、浑身浸透了怨毒与算计的复仇之鬼。
王浅予将田甜那显而易见的紧张与戒备尽收眼底,竟又轻轻笑了一声,仿佛觉得颇为有趣。
她拿起桌上田甜放下的竹筷,在指间随意地把玩着,竹筷轻敲碗沿,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叮叮声,在这短暂的沉默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好了,别这般如临大敌,”她语速放缓,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松,目光却锐利如钩,紧紧攫住田甜,“如今你我,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说起来,倒也还是‘姐妹’。毕竟,咱们如今不都是他杨炯的人么?”
“姐姐说话还请自重!”田甜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挺直了背脊,方才的娇柔羞怯荡然无存,蜀地女儿骨子里的刚烈被彻底点燃。
她声音陡然拔高,清亮中带着尖利的锋芒,俏脸含霜,目光灼灼如电,直刺王浅予:“我与杨少卿,向来光明磊落!莫要在此信口雌黄,污人清誉!”
“光明磊落?哈哈哈!”王浅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那笑声刺耳至极,“我的好妹妹,收起你那套哄骗三岁孩童的说辞吧!
‘光明磊落’?全长安城的人怕是都要被你这话逗笑了!你与杨炯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眉来眼去的光景,真当别人都是瞎子不成?”
她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逼近田甜,语气转为一种尖刻的诱导,“喜欢便喜欢了,杨炯年少有为,位高权重,满长安的闺秀哪个不心生向往?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只是啊!妹妹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太子侧妃!哪怕是死了,太子侧妃这顶帽子也还牢牢扣在你头上呢。你想与他修成正果,头一桩要事,就得先有休书。没了这太子侧妃的桎梏,你才是自由身!”
王浅予嘴角勾起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带着掌控一切的得意,“巧得很,这休书,我这个先太子妃,恰好能写。怎么,莫非妹妹真想顶着‘未亡人’的名头,与杨炯这般不清不楚地暧昧一辈子?等到他娇妻美妾成群,儿女绕膝,妹妹你人老珠黄,再守着这份虚无缥缈的情意空度余生么?”
这一席话,字字句句,都似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扎在田甜最隐秘、最脆弱的心事之上。她瞬间僵在原地,方才的愤怒被一种更深的、冰冷的惶恐所取代。
王浅予所言,残酷地撕开了她一直不愿深想的现实。
大华律例,夫死无嗣,正妻确有权遣散妾室,开具休书,还其自由。这“太子侧妃”的身份,曾是她求生的护身符,如今却成了她追求幸福的绝大障碍。
顶着这身份与杨炯纠缠,于他是污点,于己更是终身无望的枷锁。
田甜可以不在乎流言蜚语,却不能不在乎杨炯的前程,更不能忍受永远站在阴影里仰望他的光明。
一时间,田甜心乱如麻,竟被王浅予这诛心之言逼得哑口无言,只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贝齿紧紧咬住了下唇。
恰在此时,那煮面的老妪端着另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走了过来。“姑娘,您的面好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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