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崇古法,或尚新变,或重民生,或强军备,理念之争,本属寻常。然执念过深,视异见者为寇仇,则道亦成魔障。
其三,私也。
借党争之名,行倾轧之实,公报私仇,借刀杀人,此等宵小,最为可诛。如今朝堂之上,依附你二人者,有多少是真心为这大华天下?又有多少是借你二人之势,谋一己之私利?你们心中,当有杆秤。”
这番话,如重锤击鼓,敲得众人心头震荡。
尤其是叶九龄与石介,脸上火辣辣,方才扭打的狼狈尚在,此刻更觉恩师目光如炬,早已看透他们身后那些“追随者”的嘴脸。
杨文和语气稍缓,带上了一种近乎冷酷的筹谋意味:“然则,既知党争如野火,堵不如疏,灭不如控。若能将其约束于方寸之间,导其力而用之,反可成强国利民之利器。”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智者的锋芒,“其一,划清界限。
凡涉军国根本、社稷存续、皇室承继者,乃不可逾越之雷池。此乃我方才所言‘稳’字之核心。
在此界限之内,任尔等争执,纵使面红耳赤,拳脚相加,亦无不可。但若有人胆敢越界,引外力以自固,或图谋不轨,则休怪为师清理门户,绝不容情。”
森然杀意,一闪而逝。
“其二,设仲裁之尺。
你二人之争,如两虎相搏,若无制约,必至两败俱伤,殃及池鱼。当有一人,或数人,超然于外,持公心,秉正论。其言,尔等纵心有不甘,亦需倾听、斟酌。此尺,可保争斗不致彻底失控,沦为私怨泄愤之场。此尺握于谁手?”
他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皮卞与吕祖谦,“自当是心在王府、身在局外、且能得尔等几分信重之人。”
皮卞眼帘低垂,仿佛没听见;吕祖谦则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其三,化党争为砥石。
新政推行,必有阻碍。九龄一系,多出身旧族,熟谙地方积弊、胥吏手段。子静一系,锐意进取,敢于破旧。
何不令其相互砥砺?
一方推行,一方监察;一方激进,一方补漏。
子静,你可将最难啃之硬骨头,交予九龄门下去‘审慎’处置,看他们如何‘循序渐进’,或能收奇效。九龄,你亦可放手让石介之人于你势力薄弱之处大刀阔斧,观其‘劫富’之果,验其‘济贫’之实。
如此,尔等麾下之人,精力用于实事,用于相互监督制衡,总好过用于背后攻讦、相互掣肘。此乃‘以敌制敌’,化阻力为助力之法门。”
杨文和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继续道:“究其根本,尔等须时刻谨记。莫要让党争操控了尔等,而要学会操控党争。做执棋之人,莫做盘中之子。
党争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水势汹汹时,筑堤疏导;水势平缓时,引渠灌田。其力,当为尔等所用,为这大华江山所用!”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又如惊雷炸响。
叶九龄与石介僵坐在那里,脑中嗡嗡作响。长久以来,他们深陷于“新政”与“旧法”、“激进”与“保守”的泥潭,身后簇拥着无数或真心或假意的追随者,被推着、裹挟着向前冲撞。
恩师今日之言,硬生生将他们从这泥潭中拔了出来,悬于半空,俯瞰全局。
原来那些激烈的政见之争,竟可转化为相互砥砺、推动新政的磨刀石。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与掌控感,伴随着深深的震撼,冲击着他们的心神。
厅内死寂,唯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杨文和放下茶杯,打破了沉默:“都说说,有何想法?”
叶九龄最先从震撼中回神,他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斟酌着开口:“恩师洞若观火,所言鞭辟入里,令弟子如拨云雾而见青天,豁然开朗。
只是弟子所虑者,一旦依恩师之计而行,弟子或需在朝堂之上,做出些与石师弟针锋相对、甚至看似‘决裂’之态,以分化引导身后之人。
此等行径,极易被外人误解,以为我梁王府内部已然分裂,墙垣将倾。届时,恐有宵小之辈趁虚而入,借机生事,反倒动摇根本,引发不可测之祸端。此非弟子畏首畏尾,实乃投鼠忌器也。”
杨文和闻言,嘴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声音平稳无波:“九龄,你心思缜密,所虑不无道理。可你要看清楚那些真正的蠹虫,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野心家,他们盼的是什么?
盼的就是我梁王府铁板一块,水泼不进,好让他们可以攀附升迁。可一旦看到‘裂痕’,嗅到‘机会’,他们才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择‘良木’而栖,或煽风点火,或待价而沽。此等行径,看似危机,实则为尔等提供了辨忠奸、清门户的良机!此其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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