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一张脸惨白到失血,看过来的眼神却依然是温柔的。
“连一句谎言,都不肯吗?”
钟情眼也不抬,手中笔极稳,淡淡道:“你所有之物,如今都已是我囊中之物。我何必为你撒谎?”
“既然是谎言,既然对我无情……那又为何还留着这道同命契?”
沈列星突然攥住钟情提笔的手腕。掌心的血液沾染上那截雪白的手腕,分外醒目,但更醒目的是那些同样血红的线条,从腕间断断续续蔓延到广袖深处。
暧昧的吻痕截断了它们。
沈列星看着那些线条,将死的人竟在此刻爆发出逼迫的威压。
“你替我解开了契约,却留下了自己的。单方面的同命契无异于傀儡血契,你对我……真的半点情谊也无吗?”
这一次,钟情沉默良久。
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留下这个契约,或许只是忘了,或许只是……不愿意想起。
“我不明白,沈列星。这件事有这么重要吗?我总归是要杀你的。就算我对你情深义重,你一死,又有什么意义?”
“既然没有意义,为何连骗我都不肯?”
又是沉默。
半晌,钟情扭动手腕挣开沈列星的束缚,落笔依然平静稳重、毫无错处。
“我所绘的契约都以受契者姓名催动。”
最后一笔落下,钟情丢了笔,终于抬头看向身下的人。
“我知道你的名字,所以我能杀了你。那么,你知道我的吗?”
“……”
钟情抬手,袖口滑下些许,他欣赏着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那些鲜红的纹路。
“你以为这是对你有情的证据?可笑,我留着它,不过是为了等待有朝一日嘲讽你一顿罢了,就像现在这样。”
他伏下身去,支肘在沈列星颈侧,歪着头看他。
“天之骄子,天道宠儿。两百年前沉煌遗迹死了那么多人,所有好处却让你一个那时候才刚出生的婴儿得了。天道围剿神族,却愿意将神明遗骸赠你,天品神器如此难得,可你的神枪却只是从最平凡的秘境中寻来。你有家世、有师承、有气运,年纪轻轻打遍八宗十六门,人人都喜欢你,敬你,怕你。”
“而我呢,一个卑微的凡人,一个低贱的炉鼎,自甘堕落,整日与腥臭的魔气作伴,用的是为人不齿的傀儡术,背信弃义以下犯上,魔尊之位也不过是唳心鸢替我夺来。”
钟情轻笑,声音褪去冷淡,变得温柔似水。
“可现在你就要死在我手里了。我真的很好奇,天道会如何救你?是一道天雷劈死我?还是突然让你觉醒什么血脉,像话本里那样高喊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盈盈笑着,这样近的距离,这样甜蜜的声音,这样旁若无人的亲昵,好像他们还在那个幽兰盛开的庭院。
沈列星眼前阵阵不明,仿佛又回到三天之前的夜晚,烛台滚落,黑暗弥漫,在纤细的剑伤和烛泪的灼烧中,下一刻,他们拥吻。
但这一次,幽兰香气只是环绕着他,迟迟不肯陷入他怀中。
“不过我更好奇的是……在我问你是否知道我的名字的时候,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兰香变成甜腻的毒素,伸出蛇信,嘶嘶地自问自答:
“你在想陈悬圃,对吗——沈列星?”
曾经令人心动的三个字此刻却锋利如毒针,捣进耳膜,连带着神经都在阵痛。
受契者的姓名被道出,契纹开始不耐地震颤,沈列星却喘息着轻笑,回光返照般生出一股力气,将那颗将要破碎的心脏勉力护住,将想要逃离的清气强行留下。
“你坚持不了多久的。”钟情低声喝道,“给我!”
沈列星垂眸看着他:“你说天道眷顾于我……可为什么我最想要的,它却不肯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