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极深时,沈列星终于沉沉睡去。
他自小跟随父母修炼,即使现在封锁灵气成为凡人,也没有睡觉的习惯。但整整一夜思绪纷纷,他脑中疲惫至极,竟然就这样无比安心地入了梦。
钟情却睡不着。
待身边的人呼吸逐渐平稳,他坐起来,披上衣服,来到烛灯旁的书桌前。
他一面慢慢研墨,一面进入识海。
刚进识海就被吓了一跳,因为这里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自从将识海的改造权限开放给陈悬圃后,每次进来这里都会凭空多出一些东西,大多是用来做衣服的东西,钟情早已习以为常,见陈悬圃如此尽心尽力地当他的专属裁缝,还真心感谢过几句。
但今天有所不同。
走入识海的那一刻,他还以为自己是来到了北地雪山。
地上的积雪终年不化,已经坚硬得宛若磐石。四周没有植被,只有漫无天际的雪白一片,身处其中久了,双眼都会被这过分的纯白刺痛。头顶上是明晃晃的太阳,却丝毫不见暖意,仿佛除了冰雪,其余的一切都只是摆设而已。
钟情往雪山上走去。
那里矗立着一座冰宫。说是宫殿,到更像是堡垒,尖顶的望楼在阳光下闪烁着刀锋一样锐利的光芒。
推门进去,入眼就是坐在殿前几案旁看书的陈悬圃,听见有人来也不曾抬头,指尖轻轻翻过一页。
钟情脚步微微一顿。
这场景实在太稀疏平常,平常到仿佛面前的人从未跋山涉水离家千里却落个魂体异地的下场,而是始终待在家里,做他的名门贵公子。
钟情冷笑:“竟敢把我的识海变成这个鬼样子,陈公子,你胆子倒是很大。”
陈悬圃仍旧不抬头,只是轻轻搁下书:“这是我在北地居住的地方。还请大王见谅,我只是想家了。”
钟情心中想着这关他什么事,嘴上却忍着没有说出口。
他极力忍耐自己的地盘被人鸠占鹊巢的不舒服,嘴角勉强挑起一抹微笑,生硬地安慰道:
“陈公子离家也有数月,想家也是人之常情,我理解。”
陈悬圃没有说话,抬起头朝面前的人看去,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果不其然钟情走过来,还不等坐下就迫不及待开口道:
“百鸟裙被荆棘丛划破了。陈悬圃,你这样厉害,有一双巧手,想必有的是办法补救吧?”
陈悬圃垂眼。
他就知道是这个原因。
他捧起钟情伸过来的手,细细抚摸着袖摆上那些细小的划痕,羽绒从这些伤痕中泄露出来,在风中轻颤,就像其下藏着一只即将破壳而出的雏鸟。
钟情很乖巧地任他摸着,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舍得展现他那惊人的耐心。
陈悬圃拉着面前人坐下,捧着袖子摸了一会儿,然后去拿一旁的针线包。
钟情惊讶:“不用我脱衣服?就这样补吗?”
他不可思议地深吸口气,由衷叹服,“陈悬圃,你可真厉害。”
即使打定主意要沉默到底,却还是因为这一句夸奖而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等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做什么,那一丝轻巧地弧度才猝然一僵,重新淡去。
陈悬圃拿着针线的手很稳,每一针落下都不偏不倚,羽线在布料上穿梭,那里的伤痕就像被凭空抹去,一点点消失不见。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针落下时所耗费的巨大心神。
无他,钟情坐得太近了。
近到冰凉的发丝一下一下蹭过他的手背,呼吸间幽香弥漫,很轻很淡,丝丝缕缕却能摄人心魄。
可乱人心神的那个人自己却很专注地看着针线在袖口上翩飞,眼带惊叹,嘴里也啧啧称奇,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人额角已经渗出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