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见过太多炉鼎,只要稍稍松懈,他就会发现他又在不自觉地学着那些年幼时见过的可怜人一样说话与动作。
钟情心中情绪霎时间糟糕到无以复加,连识海的颜色都开始变作不详的铁青色。但这变化只有一瞬,在引起识海中另一人注意之前戛然而止。
钟情不动声色地丢开手中艳红的纱幔,还嫌脏似的搓了搓手指。
“不为长生而修道,便是魔道。可自知已无法长生,又不得弃道,除了堕魔,又还有什么路可走呢?”
面前人敛去了神情和声音中那柔软的苦涩,陈悬圃终于清醒,在不忍和痛恨中挣扎出一句:
“是你们自己要修习魔功的。”
听到这种一棒子全打死的话,才稍稍平复好心情的钟情又是火冒三丈。
不愧是雪山上足不沾尘的高岭之花,半点不知道民间疾苦。他强忍着没有在表情和眼神中流露出来,但心中已经将这朵臭花骂了个遍。
心中骂声震耳欲聋,连识海中都能听到一点动静。
那声音传到识海像是含混不清的雷声,陈悬圃一惊:“什么声音?”
钟情皮笑肉不笑:“刮风而已,少见多怪。”
他手心一翻,摊开后露出一枚光华流转的丹药。
是九转回环丹,陈悬圃看清后立刻伸手就想要夺回来,被钟情唯一侧身避开。
他重新合上手,抬眼凝视着陈悬圃。
“这枚丹药虽然厉害,可再厉害也只救得了归一长老一个人。堕魔的正道修士数以万计,陈公子,你既心存救世之愿,难道就对他们坐视不管吗?”
“他们沉迷魔道多年,已是无药可——”
话说到一半,陈悬圃忽然顿住。他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乌沉沉的瞳仁中仿若有灼灼之光,逼得旁人竟不敢与之对视。
他像是被刺伤了一般,狼狈仓促地移开视线,“你想说什么?”
“魔功急于求成,拔苗助长,所以处处是疏漏。即使心怀大义的正道修士,修炼此等不全的魔功之后,也会变得阴森乖僻、冷漠无情。但若有什么办法能将魔功补足……世上再无魔功,不就等于世上再无魔修了吗?”
陈悬圃拧眉。
正道的功法讲究水磨工夫稳打稳扎,不少门派中的长老还会在弟子练气筑基期时帮他们压制修为,拓宽灵脉磨砺心境。前辈们将他们的功法一代代流传完善,到现在已经完美到臻至化境,只要按照师长的教导,就算不能终成大道,至少也是一个善终。
魔功则不同。
这种邪功修炼前期往往进步神速,到了后期则难有寸进。因为换取速度的代价要么是修炼者的精元骨血,要么就是他们的理智神识。当代价耗尽,就是修习者横死之时。即使天赋奇高的人能勉强修炼至渡劫期,也终将会死在最后的雷劫之中。
横死者众多,又不讲传承,流传下来的魔功自然也都是残缺不全、良莠不齐。
他缓慢地摇头:“魔功绝无可能补足。既想要速度,又想要长生,天道不会让这样的功法现世。”
“众神湮灭之时,天道大概也不曾想过区区凡人竟然能凭借吸纳神明死后留下的清气遗骸,得道成仙、接替神职,继续骑在它头上呼风唤雨。”
“连天道都有无法预料、无可奈何之事。”
钟情指尖拈着丹药,送到陈悬圃面前,微微一笑。
“所以,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不是吗?”
陈悬圃久久凝视着那颗雪白的丹药。雪山深处无人造访之地盛开的霜魄香草,即使研磨成粉又凝固成丸药,也有堪比云破月来般的圣洁颜色。
但这世间最圣洁的颜色,此刻却几乎要融化在一个人的指尖,无从分辨。
良久,他伸出手,在触及的那一刻前微微停顿,然后不再犹豫,取下那颗丹药。
重新藏回袖中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触碰到面前人微凉指尖的那一小块皮肤泛着莫名的战栗,陈悬圃听见自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