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童年对于元兴帝而言,只占据了很小的一部分时间。
在日益繁杂的课业和政务里,梁寰对五谷山庄被囚的记忆逐渐模糊,曾在他漫长人生中短暂现身过几个月的王滇面容模糊,先帝梁烨也随着除夕夜的大雪彻底从他的生活里消失。
对于年幼的帝王而言,每日天不亮就要去的早朝更苦不堪言,繁重的课业和严厉的太傅更让他发怵,冷漠的摄政王更不会与他亲近,他累极了便要躲起来痛痛快快哭一场,可哭过之后,他依旧要早朝,要上课,要习武,要学着处理政务,在波诡云谲的朝堂里辨明人心。
小伴读的到来对梁寰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在他快要习惯周围都是大人的时候,曾廉抱着书恭敬地向他请安,但却按捺不住好奇四处乱看,梁寰和他对上了视线,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毫无疑问,六七岁的小男孩们很快打成一片,两个人逃不了课,却可以趁着休息的时间躲开太监宫女四处乱跑,上墙爬树招猫逗狗,甚至连吃食都可以一起分享——那是梁寰记忆里第一个同龄的朋友。
可惜两个人玩闹时,曾廉不甚将匕首刺进了梁寰的胸膛。
心口处传出的剧痛让梁寰跌在地上,他费力地抬起头,却看见玩伴带着恨意的眼睛,那根本不像一个孩童的眼神,他张着嘴伸出手,想让曾廉躲起来,毕竟误伤帝王是大罪,但可惜曾廉还是被抓住了。
匕首上淬了剧毒。
梁寰一连昏迷了数月,整个北梁朝堂为之动荡,摄政王崔琦以铁血手腕将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镇压,他同百里承安联手借机肃清了不少异党,才宣布梁寰醒来的消息。
也是在这个时候,梁寰见到了师祖和师叔祖——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算不上师承,毕竟岳景明和肖春和是梁烨的师父和师叔,但他们也的确救了他一命。
“……那么小喝了一年白玉汤本来就将根骨糟蹋坏了,这剧毒更是深入肺腑,活下来也……这孩子算是毁了。”背对着他的人有些惋惜地叹气。
“各有命数,你我尽力而为即可。”另一个人声音更加冷淡,挡开背对着他的人和醒来的梁寰对上了视线,“你都听见了?”
梁寰点了点头。
“那你作何想?”岳景明垂眸问他。
梁寰摇了摇头,小声道:“我饿了,想吃马蹄糕。”
两个大人俱是一愣,旋即肖春和笑出了声,他伸手将刚醒来的小孩儿抱起来:“我掐指一算,你我有缘,不如我收你当徒弟怎么样?”
“辈分岔了。”岳景明冷声道。
梁寰趴在他的肩膀上:“摄政王不喜道术,北梁皇室更对道士深恶痛绝,朕觉得不妥。”
肖春和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我们悄悄的。”
梁寰绷紧了脸:“不妥。”
肖春和抱着他不撒手,冲岳景明挤眉弄眼:“我就说姓梁的都是犟种。”
最后梁寰还是吃到了马蹄糕,不过岳景明不许他多吃,他对这个冷面的师祖很害怕,躲在肖春和的袍子后偷偷多吃了半块。
没人告诉他曾廉怎么样了,但他身边的暗卫被换了一轮,肖春和跟岳景明开始教他习武和养生道法,自此再也没有伴读进过宫。
“你不需要朋友。”崔琦坐在轮椅上批奏折,声音冷淡,“你是皇帝,随便相信别人是大忌,更不能意气用事。”
梁寰端端正正跪坐在书案之前,被数落地有些犯困,他摸到了袖子里肖春和给的糖果,很甜很好吃,他有些馋,悄悄抬头看了崔琦一眼。
崔琦的目光落在折子上,根本没看他。
于是梁寰假装认真看奏折,袖子底下的小手悄悄剥开了糖纸,飞快地塞进了嘴里。
“……”崔琦面不改色地翻了一页奏章。
奏折总是啰嗦又冗长,一份奏章摄政王要翻好几次,梁寰抓住空隙往嘴里塞了好几次糖果,小皇帝自以为不被人发现地嚼着牛乳糖,将奏折上按得满是小油爪印子。
“时间到了,去上课吧。”崔琦说。
梁寰顿时如获大赦,爬起来就往外跑,跑了两步才想起自己是皇帝,转身朝着崔琦拱手行礼,绷着脸踱着小四方步出了御书房。
“王爷,今天时间有些早,百里太傅还没进宫。”云福在旁边小声提醒。
崔琦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再让他批下去,吃糖都要吃饱了。”
云福忍着笑道:“陛下年纪还小,正是贪玩的时候。”
崔琦摇了摇头,眼底的忧虑无法掩藏,他道:“去将奏折上的油擦一擦,别让肖师叔再给他糖了,牙都要坏了。”
“是,奴婢这就去转告肖师父。”云福任劳任怨地去擦奏折上的油印子。
崔琦放下奏章,忽然一颗糖从袖子里滚了出来,他愣了一下,捡起桌子上的糖果,是梁寰今天一直在吃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放进他的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