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她并不是恼怒自身棋差一招。
“苍玄此人命中无缘,不得所爱。”阿尔赫烈这般评价,他说着话指尖落向一侧,在那里,是第一百二十一手的杀招,萧明月很清楚,只要断他白棋归路,焚自身黑子残躯,便可玉石俱焚。
“宁月痛恨草原之主,连同自己生下的亲子一并厌恶。在她得知青州亲人皆亡便生了逃离漠北的念头,只是莽莽青原,不绝大山,任她插翅也难飞离。故而每一次的逃离换来的都是她的亲子被君主惩罚。”
苍玄……被惩罚。
而阿尔赫烈好似在诉说一个陌生人的悲痛,他甚至浅笑言之:“愚笨幼子不知深浅,试图与宁月一道逃离,却次次被人发现,他还以为是自身没有藏好,殊不知是宁月将其行踪透露。二人被抓,他就少不得一顿毒打。”
萧明月隐在衣袖中的指尖微微蜷起。
“青州,成了很遥远且无法到达的地方。”
萧明月继续走棋,却已无思绪。
“但是宁月与苍玄并未停下逃亡的脚步,十余年间,反反复复,最后一次,苍玄故意被宁月所骗,紧要关头毫不犹豫地反杀亲母,二人双双坠下悬崖。那一年,他十五岁。”
十五岁……萧明月忆起初见时他年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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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胡桃源被毁,双亲皆亡,萧明月被阿兄所弃逃到北边的杏花树下,便是在那里,她遇见了同样伤痕累累的阿尔赫烈。
她竟不知那时的他,亦是绝望悲怆。
她问:“苍兰是否如愿以偿?”
她问的是苍兰是否归家,而不是宁月身死异乡。
阿尔赫烈凝视于她,她也并未相信苍玄杀了亲母。
“田园优游,如愿以偿。”
萧明月抬手将黑子落在天元。
“好个金蝉脱壳之计,渺渺棋高一筹,为夫输得心甘情愿。”阿尔赫烈笑着推枰认负,拢起衣袖,“胜负已分,你想问什么,问吧。”
萧明月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盘上,她说:“夫君袖中藏有五枚白子,若真下到最后,这局本该是白棋屠龙胜七目半。此局我横冲直撞,咄咄逼人,而你看似松散实则环环相扣,用诱饵引敌人入局,不过,既是夫君掌控全局,也算是我险胜,终究还是我赢了。”
“果然什么都骗不得你的眼睛,可有三问?”
“三问已问。”
阿尔赫烈顿默,随即轻声一笑。
她是该赢的。
这场看似波涛汹涌之战,却也是无声之局。
“今日听了一段甚是难过的故事,苍兰最终寻得静谧之处本该算得圆满,可我不知苍玄背负杀母恶名,孤身只影的结局算不算得圆满。”
“此人命中无缘,不得所爱,我以为他与生母长辞永绝,便是圆满的结局。”
与血缘至亲也这般绝情,萧明月不禁想起阿尔赫烈教训云寒的那日,他警告乌日恒的话,他说:“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休想折我。”
他绝不让任何人乱心,可若乱了心呢,是不是更为痛苦?
“为什么你会觉得他不得所爱?”萧明月伸手拂开棋盘,漏出阿尔赫烈走下的棋路,“世人总视死地为弃子,我却见困龙抬头。”
烛火熠熠犹如她的目光。
这句话落回阿尔赫烈的心中。
萧明月端坐着,静夜更深。
“即便他心有隐晦,不与人道,我亦会选择与他同行。若苍玄有知,我想告诉他,别惧乱心者,但行汝愿,莫顾人言。”
“你如此,看他?”阿尔赫烈有些失神。
萧明月凝视于他,仿佛能看到他年少时的不堪负重与断肠之痛。
“旁人如何与我无关,我只瞧你,阿烈,吾心匪石,山盟不改,这世间没有什么会困住我们,若落子成劫争,便掀了这楸枰。”
:()明月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