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我准时出现在县政府办公室。韩俊已经将热茶和需要批阅的急件放在了桌上。我快速处理了几份文件,心思却始终萦绕在即将召开的会议上。八点刚过,我拿起内线电话:“韩俊,请超英县长过来一下。”
片刻,刘超英推门而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标志性的、带着几分疲惫的圆融笑容:“县长,您找我?”
“超英啊,坐。”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目光直视着超英县长,开门见山的道:“超英县长啊,李勃那边,进展怎么样了?名单……有眉目了吗?”我刻意放缓了语速,观察着他的反应。
刘超英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县长,我正要跟您汇报。昨晚……我又去找李勃谈了,把您的意思,特别是‘容错纠错’、‘主动退钱、安抚工人、确保划转’就能从宽处理的精神,都跟他讲透了。他……他压力很大,但态度似乎松动了一些,说……说今天上午一定把名单交上来。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只是他反复强调,名单牵扯太广,有些情况需要反复核实,怕出纰漏,希望……希望县里能再给他一点时间……”
“再给一点时间?”我眉头微蹙,正想追问,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我沉声道。
门开了,田嘉明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公文包,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他脸色黝黑,眼神锐利,带着一种办案人员特有的冷峻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看到刘超英也在,他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在我和刘超英脸上扫过,带着一丝询问。
“嘉明啊,来得正好。超英县长不是外人,石油公司的事,正好一起听听。”我示意他坐下,“看你这样子,有急事?”
田嘉明点点头,将公文包放在腿上,双手按着包面,仿佛里面装着千斤重担。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的决断:“县长,超英县长,我先汇报吧,重大突破啊!吕振山那边……交代了!”
“交代了?!”刘超英很是震惊,身体下意识地前倾,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
“对!”田嘉明目光如炬,语速加快,“经过连续攻坚审讯和政策感召啊,吕振山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不仅承认了伙同胡玉生、薛红等人长期、有组织地盗窃倒卖国家计划内石油资源的犯罪事实,还详细交代了作案手法、销赃渠道,特别是秘密油库的具体位置和囤油数量!初步估算,被盗卖的石油累计超过已经两千吨!涉案金额200万都不止!证据已经基本形成,非常扎实!更重要的是……”
田嘉明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我和刘超英,加重了语气:“他供述了关键的资金流向!部分巨额赃款,经过多次洗白和转移,最终流入了某些领导的账户!其中包括……胡玉生用于行贿和打点关系的资金去向!指向性非常明确!”
他慢慢拉开公文包拉链,取出一份厚厚的审讯笔录摘要和几张关键证据的复印件,双手递给我:“现长,这是初步的审讯摘要和部分证据材料。我认为,现在证据确凿,时机成熟,可以立刻对胡玉生实施抓捕!同时,对秘密油库进行查封,固定关键物证!”
办公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田嘉明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我翻动材料的沙沙声。刘超英脸色有些尴尬,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彻底击懵了。他昨晚在“东洪老菜馆”信誓旦旦支持李泰峰“停止深挖”、“到此为止”的承诺,此刻在铁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我快速浏览着手中的材料,田嘉明的工作确实扎实,吕振山的供述条理清晰,细节详实,与之前掌握的线索高度吻合。之前没有动胡玉生,就是因为证据上有瑕疵,怕引起东洪干部的集体逆反,如今胡玉生这条大鱼,终于浮出水面,而且证据链已经初步闭合!
四五分钟后,我看完了材料,从公安机关的专业角度讲,我知道,这次胡玉生是在劫难逃了。看向向刘超英说道:“超英县长,你的意见呢?”
刘超英浑身一颤,仿佛被我的目光烫到。他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巨大的犹豫,拿起桌子上的材料又翻看了一遍才道:“县长……这……这牵扯……牵扯太大了啊!胡玉生是胡延坤主席的儿子,胡主席……胡主席现在身体状况很差,万一……万一再出点什么事……而且,石油公司划转正在关键期,这个时候抓人,会不会……会不会激化矛盾,影响稳定大局?是不是……再慎重考虑一下?或者……等李勃的名单出来,综合研判后再……”
我心中淡然,只要有了这份材料,就算胡延坤真的拿辞职相要挟,也不是大不了的事,瑞风市长说的对,这是好事。
到了这个时候,刘超英还在试图和稀泥、打太极!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说道:“超英县长啊,你的这个看法偏软了,李勃的名单?之前很重要啊,现在我看不重要了!只要胡玉生的犯罪事实确凿,证据充分,李勃的问题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组织上给他机会,如果他不珍惜,那他就是下一个吕振山。现在关键是要把主犯拿下,把赃款追回,把国家的损失降到最低!”
我将材料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事实清楚,证据充分,我看没有什么可犹豫的?难道因为他是谁的儿子,就可以逍遥法外?就可以让国家的石油资源白白流失?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抓!必须立刻抓!”
刘超英点头说是,又道:“县长啊,我看干脆这样,抓肯定要抓,但这事确实涉及面很广,实在不行,咱们拿到会上来,起码算是集体决策,也让县委班子,统一了意见。”
我想着刘超英的话,倒是有些道理,就将目光扫过田嘉明和刘超英,认同的说道:“好吧,这事,一会常委会上研究!嘉明,你列席,要做好汇报准备!超英,你也准备一下,把李勃那边的‘进展’也说说!”
上午十点,县委常委会扩大会议准时在常委会议室召开。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压在每个人心头。除了全体县委常委,田嘉明、杨伯君、廖文波、田利民等石油公司工作组核心成员以及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的相关负责人也列席会议。
会议按照既定议程进行。首先由杨伯君代表工作组汇报了石油公司划转工作的最新进展,重点汇报了124名超编人员安置意向签约率提升至90%,但仍有13人在县里领导做了工作之后,仍然态度强硬要求赔偿损失和安排工作,以及工作组在追缴安置费方面遇到的阻力。
我点头道:“整体进展不错,已经完成了90%。这样吧,田书记,你来汇报,公安局方面的工作进展。”
田嘉明摊开桌子上的材料,详细汇报了公安局在侦办石油公司监守自盗案件上取得的“重大突破”——吕振山的全面供述、秘密油库的发现、两千吨石油被盗卖的铁证,以及指向胡玉生的关键资金线索。他声音洪亮,逻辑清晰,证据环环相扣,听得在场众人脸色各异。
最后,刘超英硬着头皮汇报了与李勃沟通的情况,措辞谨慎,只说李勃“压力巨大”、“正在加紧梳理”、“承诺尽快提交名单”,对具体进展和阻力避而不谈,语气明显底气不足。
我敏锐地注意到,在田嘉明汇报时,坐在后排的县委办主任吕连群,脸色变幻不定,眼神频频瞟向刘超英和刘进京,带着明显的焦急和催促意味。而刘超英和刘进京两人,却都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
刘超英低着头,一直在看公安局准备的会议材料。刘进京则眉头紧锁,目光落在面前的茶杯上,仿佛在研究上面的花纹,对吕连群递来的眼色视若无睹。曹伟兵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焦杨则认真的做着记录。刘志坤则是显得淡然,靠在椅背上像是在听小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