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微微侧着身子,听我说完,温和地笑着,过了片刻才缓缓说:“你志气高远,不愿在王府蹉跎一生,我也舍不得放你走。可这天下的事,未必就不能两全。”
我盯着已显衰老却仍神采飞扬的陛下,全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四郎,你过来。”
熟悉的身体在我身边跪下,柔润的吐息和体温一如既往。
陛下看着并肩跪着的我们,“你们已经耽误了大半生,有些事团儿力不从心,你不能怪她。”
“阿娘,我不曾怨怪韦娘子,只是不愿再误了她。”
“这么多年,团儿的心里也不曾再有别人,你们再这样下去才是误了她。今日便由我做主,将团儿嫁与你为王妃”,陛下同他说完,又转而对我道,“团儿,你白天照常入宫服侍,依旧掌管掖庭令之职,只是宫门落锁之前回到相王府便是了。”
“阿娘”,原本淡然的他突然显出焦急,“豆卢孺人和王孺人陪伴儿子多年,又含辛茹苦抚育子女长大,视如己出,儿子不忍她们在王府执妾礼。”
我看得出来,他不是做戏,是真的不愿再有正妻,哪怕是我。
“如此说来,四弟便忍心我这御前侍奉的妹妹为王府姬妾了?”阿姊插话问道。
“陛下”,我赶忙说道,“团儿体谅相王的情义,也不愿辛劳多年的两位孺人受委屈。况且陛下特准团儿入宫做事,团儿分身乏术,难以照管相王府。既不能承载这份重任,又岂敢白白担了名分?”
“也罢,你说得有理。那便还是将你封为孺人,与豆卢氏和王氏平起平坐,你们都不必再有后顾之忧了。”
身旁的人抬手握住了我,与我一同叩首谢恩,与十八年前的那一次似乎没有区别。
十八年过去了,我再一次嫁给了他。
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他宽大而粗糙的掌心将我紧紧包裹,温度随着掌心的贴合逐渐升腾。
我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回握住了他的手。
在场众人皆举杯道贺,隔着无数喜乐之声,我和婉儿的眼神相遇。
暗含力量的微笑,在彼此的脸上绽开。
我再次坐回陛下近旁,几番推杯换盏,对着满脸笑意的李重润轻轻点头,余光里却躲闪不掉在他身旁的武延基。
他的目光太过沉重,太过复杂,我不愿也不敢去读懂。不过一瞬的停滞,我将思绪重新拉扯回来,静静听着陛下的言语。
太子、相王与梁王之后,作诗便轮到邵王李重润与魏王武延基,陛下又特意嘱咐,令狄仁杰与二张兄弟一同作陪。
若说一年之前,张氏兄弟对朝政的影响不可小觑,那么现今仗着陛下明目张胆的偏宠,已有气焰滔天之态了。
陛下听过几人的诗作,不禁称好。平心而论,二张兄弟的确有几分才情,所作诗篇不在武延基之下,比起李重润也算略胜一筹。
“陛下既觉得我们兄弟作的诗不错,我们二人可能讨到些什么赏赐?”张昌宗眯起一双桃花眼,对陛下撒娇道。
“今日王公朝臣作诗同乐,好诗自然有赏。”陛下畅快地笑着。
“五兄曾对陛下提过,我们兄弟的女侄平恩王妃有一胞妹,已到了出嫁年纪,最是品貌兼备的。今日才俊众多,我们二人斗胆请陛下赐婚,好叫小娘子得陛下恩泽庇佑。”
眼看着陛下一天一天老去,张氏兄弟急不可耐地找寻一切日后的靠山。
“我记得这事”,陛下泛起一笑,点头道,“今日才俊虽多,可谁也夺不去我亲孙儿的光彩。”
亲孙儿……我猛地抬头,不知陛下指的是谁,又有什么我看不分明的操控。
张氏兄弟也是一愣,对视一眼,张易之才缓缓开口,“义兴王与小娘子年纪相仿,张氏若能再与太子殿下结亲,实在是累世积善的大幸。”
张易之果然很聪明,只一句话就四两拨千斤地将李旦还未成亲的两个儿子排除了出去。
前年李显能从房州回到洛阳,他们兄弟算立了大功,自然也就得罪了李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