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你没有资格对我说这个话。”
那老将军一个哆嗦,却还是维持着面上的虚与委蛇,低声下气地深深道。
“老夫知自己这么劝您是在越俎代庖,是杀头的罪过。可是苏将军该知道,两国开战,于中原于西戎,都有益无害呵。”
我气极反笑,疲倦地揉捏一下眉心,不理会老将军随我的视线,而是散漫地望了望晴空万里的天色,我眉梢微挑,辛辣道。
“何止是杀头的罪过,株连九族未免不可。”
我眼带玩味地观赏着老将军灰白的面容,揶揄道。
“既然开战这么得不偿失,为何张怀民提议领兵出征前,朝野一片叫好之声呢?”
他被问住,踌躇半晌,方欲回答,我却厌烦地摆了摆手,笑容满面。
“罢了,我替你答,我听了太多有的没的的繁复说辞,文绉绉的,虚假的,不如我来说。”
他蓦然抬首,但见我眼似汪洋,深陷其中,而所说字句,句句属实,杀人诛心。
“因为我领兵,西戎必败,利在瑾国,且以西戎战神之女为刀杀之,更是大快你们中原人之心。待到真相大白于天下,我便真的无家可归,欺瞒我一个人,换取这先帝就垂涎的西戎,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你们只要我做张怀民的金丝雀,在诛杀去西戎这最后一个敌手之后,我就成了价值最高的艺术品。张怀民会爱我,瑾国百姓会爱戴我,将领们会终于接纳我,我会彻底成为瑾国的子民。可是,我会不开心。”
老将军望向我的坚封的面色终是开始破裂,而我平淡如烟地陈述着,没有一丝动容。
“我不开心,什么都是屁。”
老将军微张口,说不出话来,在他奇怪的表情里,我微笑不染纤尘。
“西戎无故流离失所,不平等沦为瑾国阶下囚,接受和我以往一样无时不刻的歧视,成为隐形的下等庶民,我不开心;我的妈妈死的不明不白,她的女儿明明触手可得真相,却为了博取中原人看似可贵的承认背弃祖先,背刺族人,自私和愚昧地活下去,我不开心;为了托举我向隐秘的真相而轻若鸿毛般亡故的战友挚友死不瞑目,我心安理得地背负他们的遗言稀里糊涂地依偎着赏赐我往后余生的张怀民,我不开心……”
我舔了舔嘴巴,只觉得口干舌燥,我扬起眉梢,一字一顿。
“老将军,我不会发兵中原。”
老将军松了一口气,望向我的眼神逐渐百感交集。
“但是不是因为你这些狗屁话。”
我翘起嘴角,眉眼深沉,此后不改。
“而仅仅是我,野心不在此。只是你们,带个话给张怀民吧。”
一旁的裴林还不死心地呜呜咽咽个不停,老将军厌恶地行了个手势,部下立马捂住了他的口鼻,没了半点声响。
“苏将军你说,老夫必将原话带给陛下。”
我皱了皱眉,似乎在苦思冥想字句,良久展颜。
“就说,瑾国从此无西戎,亦无苏钟离。”
风很轻很轻,云很淡很淡,我的笑,很远很远。
“我阿依慕在两国边境,遥向他问好。”
祝贺我,永失所爱
光线昏暗的龙华殿内,烛泪成山,火盆覆灭,阴冷的阶梯上胡乱地洒着奏折。
张怀民孤身一人坐于高位,眉宇紧缩,眼底的淤青暴露了他近日来糟糕的睡眠。
阴雨连绵的天气并发的头痛使他假寐亦不得安宁,可是他仅仅是无声息般握住龙椅的边沿,毫无反应地听着手下人的汇报。
窗棂上光影浮动,那是淋了雨的树,回不去的人。
瓢泼的雨点子落在成片的竹林上,噼啪作响。
当年悦耳叮铃的风马老旧不少,雨水浇灌后愈发出生锈的声响,每一振荡,都使禀报消息的小兵悚然心惊,生怕这位不知从何时起喜怒无常的帝王会挥挥手,夺去他的性命以作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