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娣颔首一笑,虽年近不惑,仍留几分倾国之姿,“多谢了。”
我思索片刻,仍掩不住好奇,坐于书案之前,倾身问着:“这些东西,想来不是张娘子要看的?”
“是给裴小娘子的”,她放下粗粝的陶制杯盏,指尖轻盈,“玉娘照顾她的起居,我总归闲时居多,就教她读书作诗。”
“张娘子有心了。”我忙点头致谢。
她轻轻抬手,“守礼的事,我都知道。还要托娘子给婉儿传话,叫她不必困于心魔。宫中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她没做错什么。”
“至于守礼……”她仍是轻声细语的,神情里的悲悯极为克制,“每月杖刑,我这个做阿娘的帮不上他什么,有房氏在他身边,我也是放心的。”
“张娘子……”
我有心想要安慰,却又觉得实在多余,她这样一个洞悉世事的聪明人,也不需要这些。
“叫我敬文,或者文娘便是”,她款款一笑,“你和婉儿都于我有恩,不必这样客套。”
“那文娘也可唤我团儿。”
她点头轻笑,“团儿可要等玉娘她们回来?怕是还需一个时辰。”
我心中估量了时间,便只能摇头道:“还要去讲经,就不等了,改日再来看你们。”
讲经近一个时辰,待掖庭娘子悉数散去,我才缓步而行,走到宣城公主身前。
她听罢也并未离开,一脸了然。
我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帕,郑重地递给她,“贤首国师亲手抄的《心经》,陛下加盖了她的私印,公主好生收着。”
她端身半跪,抬手过眉,轻轻接住绢帕,“多谢韦娘子大恩。”
“娘子”,我正要与宣城公主再寒暄几句,阿暖从远处跑来,将我拉远些才开口,“楚王又出事了。”
“怎么了?”
我很是惊诧。自他出宫开府,已半年无事,我还以为他早收了性子,学会了他父兄的审时度势、明哲保身。
“上官婕妤遣人知会,今日皇嗣五子进宫请陛下安,到应天门时,楚王与金吾大将军武懿宗发生争吵,之后楚王便高声责骂‘此乃吾家朝堂,干汝何事’,皇孙要劝阻时已经来不及。”
“你说什么?”
我不敢置信。“吾家朝堂,干汝何事”,这种扬李抑武的话,陛下最是忌惮。况且,如今哪里是什么李家朝堂!
“陛下是什么反应?”
阿暖面色含忧,摇了摇头,“上官婕妤未言,只说叫娘子去东宫知会一声,晚些再回嘉豫殿。”
“怎么这样风风火火的?”
李旦抬头看到我直冲冲地闯进殿内,不觉停下了手中的笔,压下满脸惊乱。
我坐在书案旁,将婉儿所讲一一说给他。
“此事为真?”他似乎也极不愿相信,微微摇着头,“三郎素来要强,几年来我一直循循善诱,可还是没能磨下他的性子。”
“其中关键,正是陛下心中芥蒂,一定不会就此平息的。”我粗声喘息,有些没好气地抱怨。
三郎今日的事,我的确生气。他不过八岁的年纪,能说出这样的话,陛下会怎么想?
八岁孩童之言,岂非为父母所教?
一时的意气风发,又不知要连累东宫多少人。
双手被他覆上,力道和暖意同往昔一般渐次传递。
“我知道此事严重,可既然已经发生,生气也是无用。我会上书请罪,杖责三郎的。”
我转身看向他,却见他眉头微动,其间的剑纹轻轻战栗,春水眸中波澜渐起。
也只有面对至亲之人,他才情绪外露。
我点点头,强迫自己压住心中怒意,“记得要过两日再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