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小说网

千千小说网>回忆长安明月几时有在线观看 > 博弈(第1页)

博弈(第1页)

卫昤安一行人紧赶慢赶,至亥时方才从侧门熙华门进了未央宫,因着宫中耳目众多,加之王珩授意刘苌切莫声张遇刺一事,所以对外只说皇帝带着皇后出游,载夜晚归,卫昤安一面担忧王珩的伤势,一面也为了不让众人起疑,便索性借侍寝之名留在了授章殿。彼时夜色憨浓,连最后一点月光也渐渐隐去,天地之间只留一丝丝凉风,偌大的未央宫只留下兽脊一样的背影,在黑色里沉眠着。

依着宫里的规矩,嫔妃们侍寝时寝殿之外随侍的太监宫女应全数退下,只有心腹可在门口留候,寝殿里可留一名同房丫头伺候,御林军侍卫均在寝殿五十步以外把守,所以王珩在寝殿里借召幸之名养伤并不会惹人怀疑,倒是卫昤安手里攥着方才宫女们送到门口的喜事帕,脸上一万个哭笑不得。

殿中烛火幽微,暧昧而温暖,可卫昤安却全然没有暧昧的心思,即使脸上的血水已然洗净,她也仍然可以闻到那股森然而凌冽的气味,似乎那种气味已经透过皮肤进入了肌理,深深藏进了她的每一次呼吸当中,她终于抑制不住胸口的烦闷和恶心,奔至寝殿的暖阁里开始呕吐不止。

毓书作为通房丫头留在殿内伺候,见昤安脸色煞白呕吐不止,心下便明白昤安对今日王珩遇刺一事仍旧耿耿于怀,她轻叹一口气,倒了一杯热茶行至暖阁,悄声道:“娘娘喝口水漱漱口罢。”

昤安连连摆手,只觉得看见茶水都像看见了血水一般,胃中的恶心感更加强烈,毓书无奈,只能轻拍着昤安的后背。此时,守在门外的刘苌听见了屋内的动静,便悄悄溜了进来,见昤安此状,心下已然明白了七八分,便上前扶住昤安,关切道:“娘娘怎么样了?可需要奴才吩咐小厨房做些酸梅汤来压压?”

昤安此时缓和了不少,由毓书和刘苌扶着在踏上坐下,道:“不必费事了,今日本是借侍寝之名留在这里,不宜多生事端。”

刘苌今日见昤安虽年龄不大,却行事沉稳大气,不急不躁,本就心生敬佩,此时又见昤安如此顾全大局,心中更是尊敬,便宽慰道:“娘娘尽管放心,宫里宫外奴才都打点好了,保证不会出纰漏,娘娘不必一直挂在心上,宫里的更都打了三次了,娘娘还是早些歇着罢。”

昤安今日骤然大喜大惊,兼之又挂心王珩的伤势,早已睡意全无,她隐去自己心中的迷茫和不安,正色问道:“那名刺客……公公是怎么处理的?”

刘苌不料卫昤安有此一问,着实愣了一愣,复而道:“回娘娘的话,奴才已经命死士搜了他的身,可是一无所获,也查不出刺客究竟系何处人士,所以就打算让死士们乘着夜深赶紧将尸体埋了,免得夜长梦多,被人发现了徒生事端。”

卫昤安一点一点地摩挲着胸前的玉佛吊坠,眉头渐渐锁了起来,没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只是那神色却着实凝重,看得毓书和刘苌俱是胆颤,卫昤安思索片刻,方问道:“今日那刺客所说的华北大旱百姓易子,黄河凌汛官员无为,还有那些任用酷吏的话,是实情么?”

刘苌神色愈发悲戚,到最后竟忍不住长叹道:“皇后娘娘,陛下有陛下的难处,朝堂之上,司徒大人的党羽林立,剑拔弩张,很多事陛下都牵制于人,做不得主,又拖了一个病体,不知何时就会发病,陛下的痛,又有谁人可以感同身受呢?”

昤安的心砰砰直跳,数月前,这些诡秘的党羽斗争和宫廷密事对于她来说隔着天远地远,太守府中的大小事宜和父亲的平安就是她的天地,可如今,这些曾经远在天边的事情就和她隔了一张薄薄的纸,只要轻轻一揭开,这一切的阴谋阳谋和鲜血淋漓的博弈就会在一瞬间之内暴露在她的世界里,她无法释怀这样的好奇和冲动,更加忘不掉那个刺客言语间的绝望和癫狂,那些声音和画面交织在她的眼前,似乎在诱拐着她揭开那张纸,她终于开口问道:“公公在陛下身边已久,可否告诉本宫,陛下和司徒启之间的渊源。”

刘苌犹豫了,他看着卫昤安年轻的面庞,内心就像案前青铜纹龙烛台上的烛火一样,飘个不停,就在他犹豫的一瞬间,卫昤安又开口道:“本宫深知前朝后宫,故事和秘闻又何止千万,本宫并不感兴趣,只是宫中所有人都对司徒启这个名字讳莫如深,陛下更是告诫过本宫要对司徒启多加防范,本宫也见识过他的张狂和厉害,当然知道他狡诈奸滑,不得不防,但陛下为何会被一个臣子欺压到这个地步?事事都受着他的桎梏,仿佛他就是扎在陛下手心里的刺一般,这实在本宫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刘苌凝思片刻,转而回头掀起云锦卐纹游龙围帘,看了看犹在沉睡的王珩,终于道:“娘娘想听,老奴知无不言就是。”

他回到榻前,明黄的烛火映照着他满脸深深的皱纹,像是衰老的树皮,每一道里,似乎都有颤抖的情绪,在隐忍着爆发,他娓娓道来。

“老奴是在陛下十岁那年道陛下身边的,那时,陛下还是三皇子,因为陛下的生母是当时最最得宠的慕容贵妃,所以先皇爱屋及乌,对年幼的陛下十分疼爱,陛下从出娘胎开始便有先天不足之症,是一半奶水一半汤药喂到了大,但所幸父母庇佑,虽身体仍旧虚弱,但也能跑能跳。那时的陛下,才是真正的陛下,善良、大度、乐观,还遗传了他母妃的慕容家族那天生好相貌,合宫上下,没有哪个不喜欢他的。”

“后来,在陛下十二岁的时候,慕容贵妃的父亲慕容成柏和哥哥慕容渊被人秘密弹劾,说他们通敌叛国,意在谋反使江山易主,先皇大怒,下旨灭了慕容氏全族,慕容贵妃的父亲和哥哥被车裂,慕容贵妃被下旨赐死,不堪受辱而吞金自杀,整个慕容府,就连一个仆人都没有放过,当时慕容渊的儿子慕容琮年方五岁,也被烧成了焦炭。陛下身上虽然也流着慕容家族的血,但到底是皇家血脉,也就逃过一劫,但也从此失宠,被幽静在太晨殿里整整三年,除了去承明殿上学以外,都被勒令在太晨殿里面壁思过,身边也只有老奴和几个昔日贵妃身边的忠仆。这宫里的人,谁不是长着一双富贵眼,揣着一颗势利心?自从慕容家族落败,陛下失宠以后,整个宫里的人全都拜高踩低,那三年里,陛下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吃的是残羹剩饭,盖的是破烂棉絮,原本爱说爱笑的人像是一夜之间丢了里子,只剩一个空壳。娘娘可猜得到,弹劾慕容家族,将陛下从天堂打入地狱的那个人是谁么?”

卫昤安听的入神,其实慕容家族被灭族的事情,她也听父亲提起过,只记得父亲在提到慕容氏的先烈们驰骋疆场、镇守西北边陲击退蛮夷时,他眼睛几乎要膨胀出来的崇拜和敬仰,还有讲到慕容家族被灭族之后父亲那一声声绵长的叹息。但对于王珩,昤安仅仅知道他是一个庶出的皇子,生母早逝,其余一概不知,宫里的人对于这一点似乎也极其讳莫如深,从来都是绝口不提,她从来没有想到,病病歪歪的王珩身上竟然流着铁血士族慕容家族的血,她本来极其震惊,闻此一问又摸不着头脑。

倒是身边的毓书沉沉开口:“是司徒启。”

刘苌诡异一笑,眼里有阴凉的光,他看着昤安目瞪口呆的神色,缓缓道:“正是。”

毓书对昤安柔声道:“这件事,宫里稍有些资历人都知道,不过碍于司徒启的权势一直都绝口不提,毕竟,当今皇上的生母死于当今九千岁权臣的弹劾,说多了只会自找麻烦。”

刘苌接口道:“正是,这是早年间光帝创建的秘密议折制,弹劾者秘密面见天子当面弹劾,事后一切谈话内容和弹劾者的姓名全部保密,避免朝臣攻击报复。当年和司徒启一起秘密弹劾慕容士族的还有当今西北定国将军赵伦祁,此二人当初在子夜时分秘密来到宫中向陛下递交弹劾奏折,事后被加官进爵。这件事在前朝本来人尽皆知,可是不知为何,凡是议论和传播此事的人都被削官贬职,有的甚至直接被诬告下狱,所以渐渐的,也就没有人提这件事了,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还是一点点流到了后宫,宫人们怕嚼舌根会遭来杀身之祸,所以也没有谁敢提这件事,只有让它烂在肚子里。”

昤安震惊道无以复加,道:“此事,陛下知道么?”

“没人敢跟陛下说,老奴更是不敢,怕陛下因为思念亡母而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当时的陛下本来就举步维艰,老奴又怎么忍心让陛下再添烦恼呢?何况当时陛下年纪尚幼,根本不懂前朝的权谋之事,跟他说了,只会让局面更加混乱,因此老奴本来打算着,等到陛下到了及冠之年再向陛下道出实情,可是,万万没想到……”

昤安联想到了民间的传闻和父亲曾经的讲述,那些本来真假莫辨的传闻,此刻却显得无比地真实,她喃喃接口:“万万没想到,不及陛下及冠,司徒启就已经成为了陛下的恩师,助他重获盛宠,甚至一步步帮助他谋取到了太子之位。”

刘苌重重点头,一双眼睛里几乎要渗出眼泪来,此刻的刘苌,精明尽敛,留下的只有满身的疲倦和苍老,他咬牙切齿,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声音:“老奴时常觉着,这一切就是司徒启的一场计谋,一场长达二十余年的计谋,从他在朝堂上献出祥瑞获宠到之后弹劾慕容士族,再到成为太傅接近陛下,接着帮助陛下排除异己成为太子,最后位极人臣,自称九千岁,这些都是他的一场阴谋。司徒启成为太傅之后,便有意无意地接近陛下,陛下被其他皇子嘲笑的时候,他挺身而出保护陛下,还时常送一些陛下喜欢的吃食和赏玩之物到太晨殿来,甚至恳求先皇解了陛下的禁足令。一开始老奴也觉得司徒启不怀好意,可是后来见司徒启对陛下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在陛下犯病时还亲自跑到太晨宫衣不解带地侍疾,老奴只当他是良心发现,心疼陛下年幼丧母,因为愧疚才对陛下与众不同。不成想,他渐渐开始教唆陛下,让他去争夺太子之位,当时的太子是大皇子王玚,司徒启不知道用了什么阴谋诡计让大皇子突然得了失心疯,先皇被迫废了大皇子的太子之位。之后,在司徒启的策划之下,陛下又是颁布施政纲要又是广济灾民,还在先皇生病的时候用自己的血做药引子,终于重获先皇宠爱,不久就登上了太子之位。奇怪的是,在这之后,剩下的五位皇子都莫名其妙地犯了事,贬的贬,废的废,陛下的太子之位越坐越稳。直到陛下十八岁那年先帝驾崩,将司徒启任命为监国宰相,又在御前将陛下托付给了司徒启,之后,司徒启便成了当朝的首辅,又创建了刑狱司,名为办案,实则大兴酷吏,滥用酷刑来监视朝堂上的大小官员,陛下还未及冠加之年身体却越发孱弱,每每想要插手管理就被司徒启以陛下身体欠安为由横加阻挠,好多朝中大事陛下不能全权做主,事事受制于人,就好比这次的华北大旱和黄河凌汛,有心管管却收效甚微。朝中的兵权基本都在司徒启和赵伦祁的手里,六部和督察院也全是他的亲信和爪牙,陛下纵然深恨,也唯有忍气吞声!”

最后一句话迸出来的时候,那种语调像是银瓶乍破一般干脆强烈,带着成年累月的压抑和放纵的苦涩,而后便是骤然的宁静,像是有一只手在空中打着节拍,一下接着一下,扣动着那躁动的心跳。

夜是死寂的,昤安突然就开始颤抖,她遥望着窗外远远的夜,觉得在这权力的心脏里,黑夜都比白昼更加安全,因为这里的白昼,有的只是强者和弱者的厮杀,有的只是一个个面面相觑的沉默和三呼万岁的嘈杂。皇宫是一个巨大的舞台,皇帝、皇后、太子、妃嫔都是木偶,提着线的人,永远隐匿在权力的深处,等待着猎取和捕杀。

那么她呢?是否也是木偶?是否也在接受着新的捕杀?

恍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突然明白了王珩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照顾,会对自己有着那样不同寻常的耐心和关怀,她原以为这是君王之博爱,却不曾想,这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对另一个即将开始发病的人最后的怜惜和愧疚,她眼底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已在王珩的一道圣旨之下,深入漩涡。

她周身疲乏,眼睛酸胀,似乎有一股力量将她重重抛起,然后,她跌下了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可是,那种无助和凄惶很快被她的理智填满,她在冥冥之中感到了压迫,于是,她也下意识地抵抗起来。她同情王珩,可她也不愿成为第二个王珩,所以,即使飞蛾扑火,她也不得不做些什么。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跳,她知道这有多可笑,可是,比起死亡,她更惧怕的是背负着悲哀和麻木苟活于世。昤安的目光像是一柄利剑,直直地射入深不见底的黑夜里,她的笑松散且冷冽,说不出是愤恨还是迷茫:“也就是说,本宫和陛下,现在依然是笼中的困兽,只能任人宰割,是么?”

一阵沉默,没有人敢回答卫昤安的问题,其实,所有人心中那都有一个模糊的答案,只是求生的欲望让他们没有勇气让它变得清晰。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