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球赛结束一轮,赵以川的位置从沙发扶手转移到裴哲身边。不时和裴哲聊两句球赛,才发现他们居然都打网球,于是顺理成章约了下次有机会一较高下。餐还没送到,广告间隙,裴哲转向他,仿佛忽然想起什么。“我今天太任性了。”裴哲没头没尾地说。“嗯?”“没耽误你……和家人朋友一起过生日吧?”赵以川摇头:“从20岁开始我每年生日几乎都在国外,打个电话就算完了。不过我妈今天可能忘了,他们最近忙。”“朋友呢?”“你就当我独来独往,喜欢安静。”赵以川抱着一只靠枕,双手十指交叉,“你还有没有印象?留学那会儿我也不太参加聚会的,就去过楚畅组织的那几次。”自从上次坦诚,裴哲就不再对美国的学生时代避如蛇蝎了。闻言,他眼神闪烁,竟很轻地笑了笑,仿佛庆幸自己没有打扰到赵以川。“虽说你不爱收我送的东西,想着生日,而且那只表我觉得挺适合你的就买了。”裴哲见赵以川仍空荡荡的手腕,“不喜欢吗?都没戴。”浅灰盒子放在玄关处,赵以川起身拿过来,当着裴哲打开。他找的理由是“太贵”,现在看来裴哲不会让他说出口。他打定主意要送赵以川,就像那辆车,拒绝也没有意义,裴哲执拗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让他改变想法。“在律所不太好,太张扬了。”赵以川想了想,突然向裴哲伸出手:“现在帮我戴上吧?”左手无名指的钻戒璀璨地动了动,光落进裴哲眼底,好似他虹膜也添了一道亮色。他一声不吭,垂眸稳稳当当地托住赵以川的手。铂金部分贴住皮肤,冰凉只维持了须臾便逐渐攀升直至与体温融到一起。玫瑰金表盘,深褐色皮革,指腹有脉搏与指针频率相同地跳动。无论款式和颜色都与赵以川十分相配。钻戒、手表,还有玫瑰花,都是他送的,而赵以川没有拒绝。握住他的手一时不舍得放开。“很好看。”裴哲说完,不着痕迹地缩回手,把注意力转移到网球赛新的一局,开玩笑道,“这次别再退给我了。”他说这话时仍不抬眼,睫毛飞快地翕动。今天二九、赵律师结婚后的第一个年过得没什么波澜,赵以川在除夕前告知了裴哲自己假期的安排,打算带父母去亚湾,热带岛屿天气晴朗,长辈们也可借此放松心情。而裴哲自不可能跟他一起去。一则,赵以川根本没打算对父母透露已经结婚,更别提这婚姻还是签合同来的,裴哲出现不合情也不合理;二则,裴家过年前后正是与各家亲戚、合作伙伴联络感情的时候,按惯例,各类宴席能从大年二十九吃到正月十五,裴哲不太可能一直缺席。于是两边商量,春节假期就成了各过各的。裴照雪对此没反对,只隐晦地责怪赵以川“不太懂事”。可听裴哲解释因为对方父亲身体不好,她大约觉得两个年轻人结婚后,做父母的没和亲家打过照面也有点落人话柄,就默许了。2月初除夕,赵以川给他发消息:新年快乐,心想事成!裴哲问:“你有什么愿望?”赵以川连发好几个呲牙笑,说:“钱多事少不上班。”但显然这个愿望暂且只能存在于幻想中,等春节假期结束,年前积攒的工作毫不留情地压向每个人,连裴哲都没例外。几个项目依次走上正轨,裴哲也忙得不可开交。这段时间他做梦都像在打仗,满脑子的数据、关系、报表,复杂人际关系,况且还需要协调子公司和总部的合作。白天被会议排得满满当当,晚上又不得不参加各种应酬,等终于回家,他连一秒思考自我的时间都没有,倒头就睡。3月就是在一片稀里糊涂中来临的。接到裴照雪的电话时,裴哲正从酒桌下来。他脱掉被不小心泼了白酒的西装外套,从姜嘉钰手里接过电话,没说两句,裴照雪便直入主题:“明天来‘半山’,有两件事和你商量。”裴哲酒醒了。不方便在电话里说的通常是大事,翌日一早,裴哲没叫司机,亲自开车去了“半山”。冬去春来,程明柏的小菜园再次焕发生机。裴哲下车时他正指挥工人移栽丹桂,身后,小白菜一片欣欣向荣的嫩绿色。“你妈妈在茶室等你。”程明柏说完朝他身后看,问,“诶,今天小赵没跟你一起来?”裴哲习惯了他对赵以川莫名其妙的偏爱,照实说没有。理由也充足:你们又没让他来。程明柏摘下手套,长吁短叹:“我们不让?我们管得着吗?你说你们从领证到现在都小半年了,我总共也就见过小赵两次,一次见家长一次婚礼。裴总,再日理万机,也抽空维护下伴侣感情吧?我真怕哪天小赵抛弃你!”裴哲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担心,又不能明言自己和赵以川是假结婚无所谓这个,只好说:“他工作忙,我也忙。”“您忙,您忙!”程明柏赶紧让开一条路。裴哲忍俊不禁:“爸,你这么喜欢他,要不改天我和他来这边吃饭?”程明柏却说:“我不喜欢勉强,算了吧,哎!”他脾气上来的时候像个孩子,嘴硬,还不承认,听语气活脱脱就是对裴哲不经常看望父母意见很大。裴哲心里有数,但要实现程教授的心愿,还需要赵以川有空配合。赵以川最近没比他闲,从年后就一直在法院律所两边跑,偶尔还去外地。聊天是有的,就是内容毫无营养,赵以川肉眼可见的疲累。前不久,为表心力交瘁他甚至换掉使用时长超过300天的快乐粉红猪,把头像换成一只卡通比格,头顶光环,俨然已经被工作折磨得即将直上天堂。更要命的是,因为他俩往往时间不对盘,裴哲深夜回复他,赵以川一早才看得见。等赵以川写上一两句话,他又去开会了。工作地点直线距离5公里,硬是搞出了相隔太平洋的时差。坐在裴照雪跟前等她开口提正事,手机的未读消息跳出,这次总算在东八区了。裴哲点开微信,赵以川发了张正在吃的盒饭给他。裴哲:午饭?比格头像冒着黑气:我还在工地上。裴哲:去工地干什么赵以川:前段跟你提的万阳那个案子。想起来了,赵以川就因为这事三天两头去外地的。看起来没什么疑点,乡下来的工人在工地出了意外,本是痛快赔偿就行,但好几个甲方都互相推诿,一会儿说是包工头的责任,一会儿又说工程方的安全措施没做到位。工人家里索赔无门,百般失望后闹上某门户社交网站的社会版。工程方找到华闻,想让他们代理这个案子。帮缺德甲方干活赚钱不丢人,按理来说这种案子,工程方必输,就看赔多赔少了。他们工作到位压低点价格,对方照样得掏律师费。苏艺眼看没什么难度,就把活儿给了赵以川,谁知赵以川拿到卷宗后安静几天,反水了。他当了原告的代理律师。苏艺没表态,但想来心里不会太舒服,华闻其他同事看他的观感也微妙。知道赵以川孤军奋战的难度,裴哲安慰他:“别太犟,遇到困难可以一起协商的。”“协商个屁。”赵以川会错了意,以为裴哲说的是和对方协商,打字飞快,“我就是见不惯普通人家里出了事,还被踢皮球似的到处推。万阳这个体量的上市公司,不仅不想赔还妄图获得受害人谅解,他们有病吗?!”裴哲输入:我没说你……还未写完完整一句,赵以川的消息又来了。“不说了,我先吃饭,下午工程方那边有人出面,看能谈到什么程度。”裴哲一句“好吧”都没发出,赵以川已经单方面切断对话。“和谁聊呢?”裴照雪洗好茶杯茶具。“赵以川。”听见这个名字,她看不出情绪地点点头:“你们最近还好吧?”裴哲回想他和赵以川,一个月以来,虽然只见了那么一两次、每次还都匆匆吃一顿饭或者喝杯咖啡,但赵以川不闹别扭,也不无差别拒绝他送的水果和海货了。尽管没能达到预期,至少是正常的朋友相处了。“挺好的。”裴哲下结论,“我们……非常好。”答案让裴照雪意外,她眉梢微抬:“哦,是吗,那真不错。”不等他说什么,裴照雪将紫砂小杯推到裴哲面前,声音比刚才轻了些:“泰恒内部好像出了点问题。”“和南桥那个楼盘有关系吗?”裴哲皱起眉,“听说效果远不如预期。”“何止,简直是砸烂了。”裴照雪说到这话时竟眼带笑意,“江德常早年是地产发家的,南桥的项目也是他亲自操盘决定,旨在为南桥市政树立一个新的地标。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出现这种事故,泰恒下次增资扩股会直接受到影响。”裴哲:“真有人故意去闹事?”裴照雪不以为意道:“是一个小老板,拉着红字横幅说早年被江德常坑害,听信泰恒的合作方案,结果本儿都赔光了还欠一屁股债。”“……可是这种没法索赔吧。”裴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