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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第1页）

八月初，突厥战事暂告一段落，杨坚遂下令将高颎和杨素召回。虽然皇帝先前拒绝派遣援兵，但高颎此番仍是大胜而归，一时间风头无两。

近日气候略有反常，京中持续阴雨，黏黏腻腻的雨丝未能消减暑热，反倒令天气愈发压抑。

这日正午，独孤伽罗胃口不佳，她叫停了用膳，懒洋洋地歪在寝宫外殿的躺椅上，秦尚宫则候在一旁，边陪皇后闲聊宫中琐事，边为其打扇。

说着说着，皇后把话题引到了太子建造的“庶人村”上，三言两语后，秦媱谨慎地问了句：“七娘，你可想清楚了，真的打算劝陛下易储？”

独孤皇后微微闭上双眼，气定神闲地回答道：“无论是声望还是资质，广儿都比勇儿强百倍，我这么做也是为大隋基业着想。而且陛下对勇儿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即使我不说，他自己也会动这个念头！”

秦尚宫无意识减慢了打扇的速度，思索片刻后，犹疑道：“这太子毕竟是高颎的亲家，高仆射在朝中可是威望颇高，若陛下真有这个想法，高颎势必会联合百官谏阻，闹大了也很麻烦呢！”

独孤皇后闻言，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她换了个姿势，向后靠去，同时直视着秦媱，正色询问道：“我不是让你派人盯着高颎嘛，他府中最近可有异动？”

“没有什么异动……不过……”讲到这里，秦尚宫有点为难，沉吟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说：“他有个小妾，这几日生了个儿子……”

听到这个消息，独孤皇后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羞愤的恨意，她握紧拳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却仍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媱娘，你当初说得对啊……他不肯续弦并非为了我，是我自作多情了！”

秦尚宫见皇后一句话说完，整个人已是咬牙切齿，明显能感觉到她对那个男人失望到了极点，之前仅剩的一分顾忌也彻底烟消云散。

这时，殿门砰然开启，一名打着伞的内侍护送皇帝迈了进来。独孤皇后见状，瞬时换了一副面孔，不仅主动起身相迎，情绪也异常饱满：“陛下退朝了啊，臣妾以为陛下会去陈娘子那用膳，什么都没准备呢！”

听到发妻此言，杨坚甚是羞恼无奈，但又不敢语气太重，只能淡淡地说：“皇后又浑说了，朕何时下朝后找过陈娘子啊？”

独孤皇后赔笑了一下，没有接话，转而向秦尚宫吩咐道：“去准备些清淡的饭菜。”秦媱应声离去，皇后又挽着丈夫的胳膊，引他到桌案前坐下。

杨坚这才放松了精神，随手拾起案上的梅子汁，自斟自饮了一杯。与此同时，独孤皇后则用绢帕替丈夫拭了拭额前的汗水，温柔地说：“外面阴雨绵延，气候更是湿闷，陛下辛苦了！”

这样久违的亲切感令杨坚无比舒适，他又喝了两口梅子汁，悠然地感慨道：“朕确实是老了，最近一阵特别容易累。”

独孤皇后眼神一转，缓缓牵住丈夫的手：“不碍事的，有臣妾在这里，陪陛下一起老啊！”语毕，帝后二人相视而笑，杨坚更是深感安怀。

然而，下一刻，独孤皇后突然又话锋一转，委婉地敲点道：“对了，有关王世积朋党之事，陛下可有调查？”

杨坚霎时领会到妻子的深意，脸色暗了些许，放下手中瓷杯，幽幽地说：“昭玄刚刚打了胜仗回来，朕合计这事就算了吧，毕竟他又没有不臣之心，不过是与王世积有些交往。”

独孤皇后听罢，叹了口气，她故作犹豫一番，然后自然地抬起手，一边替丈夫捏肩膀，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功是功，过是过，有些事情还是应该分开看。不是臣妾有意针对高仆射，只是我听说他的爱妾这几日给他生了一个儿子，陛下可知道此事？”

杨坚明显感觉出，妻子的手劲儿较之前弱了很多，这种力道的按摩如同隔靴搔痒，但他也不点破，依旧做出一副享受的样子，慵懒地点了下头：“好像是有此事，这有什么问题吗？”

独孤皇后不由停下手上的动作，微微扬首，义正辞严道：“想当初贺拔夫人去世，陛下有意为高仆射续弦，他以自己吃斋念佛为借口拒绝，可现在却有小妾为其产子，足以证明他当日是有意欺诈，陛下可还能相信他的为人？”

杨坚颔首思虑，觉得此言有点道理，但转念想到皇后一向讨厌臣子宠爱小妾，又担心她是因为私人好恶而故意夸大其实，于是摇摆不定，没有做出回应。

独孤皇后似乎看出了丈夫的心思，也不再提宠妾之事。她换了一个手法，轻敲着皇帝后背的穴位，继续为其按摩，同时又转变角度，谆谆善诱道：“恕臣妾直言，高仆射如今效忠之人，恐怕并非陛下而是太子！陛下若是不信，可以谎称准备改立太子，试探一下他，看其有何反应。他如果尊崇圣意，那才是当真大公无私，否则便是有了二心，不可信任！”

这番话着实戳中了杨坚的逆鳞，他听完后不禁扭转态度，缓缓地点了点头。

正巧这时，秦尚宫带着几名宫人端着一盘盘菜肴回来了，独孤皇后也不再赘言，直接笑盈盈地招呼道：“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先用膳吧！”

杨坚也抽回神思，勉强勾了勾嘴角，对妻子应了声“好”。

次日早上，独孤皇后亲自送丈夫上朝办公，一路同行直到大兴殿前。可是朝堂上，皇帝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终于熬到散朝后，他当即把高颎单独召至书房。

高颎起初还有些忐忑，但见到皇帝随性地坐在那，对着自己和蔼微笑，便放松了下来，一派从容地行礼问安：“陛下找臣可是有什么要事？”

杨坚继续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又热络地朝高颎招招手，让其走近一些，同时状似随意地开口道：“也没什么要事……朕就是近来想起，晋王妃怀阿昭时，有天神托胎之兆，仿佛预示晋王将会坐拥天下，你说这……”

话仅仅听了一半，高颎的脸上已赫然生变，他甚至等不及皇帝把话说完，便“扑通”一声跪下，激动地抗辩道：“陛下，长幼有序，不可因此废黜太子啊！”

杨坚一见高颎这般反应，顿时一股火气窜上心头，厉声厉色地反问道：“太子亲昵小人、骄横奢侈，终日只图放纵享乐，哪里有半点储君的样子？”

在高颎看来，这个问题关系国朝根本，所以尽管天子盛怒，他却依然固执己见，动情苦劝道：“太子虽然有些荒唐行径，但他本性宽仁和厚，只要加以教导定能改过自新。陛下，之前是臣没有督管好太子，臣愿意领罪，但是万万不可易储啊！”

杨坚听罢，冷冷地“哼”了一声，有皇后一番预警在先，皇帝的判断也有了定式。高颎越是真情实感地规劝，杨坚就越发气急，终于抬起胳膊直指着他，恣意暴吼起来：“你真以为自己清白干净吗？你本来就有罪！王世积阴谋造反证据确凿，有司查出你与其交往过密，朕本想杀了王世积就罢了，所以一直没有言明此事，可你今日的言行真是令朕太失望了。你处处偏袒太子，无非因为他是你的亲家，你为了自己的私利，竟罔顾事实不辨是非，你已经不是当日那个忠肝义胆的独孤公了！”

高颎从未经受过皇帝如此赤裸的指责，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事态严峻，慌乱的同时，心底也隐隐泛起一阵绞痛，不由涕泪纵横道：“不，陛下误会了，臣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臣是为了大隋国祚考虑啊！臣自始至终都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意！”

面前之人是臣下，也是多年故友。见到高颎泪流满面，杨坚也忍不住泪水盈眶，但此刻他已被愤怒吞噬，只决绝地抛出一句：“你不用再说了，朕命你立刻辞去所有官职、回府禁闭，至于你到底有没有不臣之心，朕自然会查清楚！”

事已至此，高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多年相交，他深知皇帝的脾气，于是也不再自辩，只是深情地注视着杨坚，郑重而真挚地叩首道：“臣领命——”起身之时，高颎的余光扫到了身穿的朝服，这是大隋开国公爵才可以拥有的服制，但这一瞬间他才惊觉这颜色是那样刺目，不禁百感交集，暗暗感叹自己竟也有这一天。

面对这般情景，杨坚心里有一丝痛惜，但一想到自己多年来对高颎宠信有加，却遭到如此背叛，就觉得对方眼下的作态非常廉价，完全不想领情，只顾喘着粗气，令其速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