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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第1页)

待到卫昤安终于醒转的时候,已是一天一夜之后,连卫昤安自己也没有想到,坐在他床前的,竟然会是王珩。

王珩看昤安的眼神与从前一般无二,只是那温和的眼神里夹了挥之不去的哀愁还有疲劳,王珩眼下的青色就是最好的证明。昤安骤然看见王珩,只觉得又羞又愧,把头撇到一遍,将自己整个人都缩到被子里,沙哑道:“臣妾有罪,无颜再见陛下,请陛下降罪。”

王珩哀哀叹气,将一碗银耳百合莲子粥端到昤安面前,道:“昏迷了一天一夜,吃些东西罢。”

昤安在被窝里摇着头,眼泪又滚了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王珩的雾气一般声音在身后响起:“阿昤,你可知朕的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死的么?”

昤安从未听到过王珩如此孱弱悲切的声音,她印象里的王珩是儒雅温和的,至少在面对她的时候,王珩的脸上始终带着四分淡淡地笑意,可是今天,她第一次从这个男人身上读到了颓丧和悲哀。她静坐起来,静静和王珩分享着着一份绵长的悲切。

她懂得这种悲哀,所以她愿意与之同往。

王珩低低道:“那是在庆业二年,也是这样一个阴雨连绵的春天,慧贵嫔曹氏替朕生下了朕的第一个孩子,是一位皇子,朕十分欢喜,当即为这孩子起名为王灏,朕每天都盼着他快些长大,替他父亲重握王家的江山,”他的语气愈发悲切,好似被雨淋湿了一般“终于,灏儿还有半个月就要满百日了,朕亲手从国库里选了最好的礼物准备送给他,还打算给他办一场最最隆重的百日宴,朕还要大赦天下,要让全天下因为灏儿的成长而欢呼,可是,就在那一天,灏儿却不见了,朕带着太监们找遍了整个未央宫,最后在太液池中发现了他小小的尸体。”

他用双手在空中比划着,嘴里接着说道:“喏,就这么小的人,泡在水里,像浮萍一样在水上飘着,整个脸是惨白的,比冬天的雪还要白,还要冷,朕抱着他走啊走,却怎么也暖不了他的身子。”

昤安低头默默垂着泪,她素来惯于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却在此刻溃不成军,或许是经历了兰贵人和皇子的死亡,让她再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森凉的无助和迷茫,又或许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无助的王珩。

王珩继续陷在冗长的回忆中,絮絮说着:“之后,妧儿就出生了,朕每天寸步不离守着她,就连上朝的时候都让乳娘将她抱着躲在珠帘背后,朕生怕一个不小心,朕的妧儿也像灏儿那样,成了冰凉的小小的一团,再也暖不回来了。”

昤安的心突突地跳着,她似乎从王珩的话中明白了什么,她抬起头像看王珩,却在一瞬间之内与王珩四目相对,她分明从王珩的眼中看到了怆然:“果真你也看出来了,在这皇宫,是不能有孩子出生的,最好是不要生,若出生了,就留女不留男。所以小皇子的死,朕不意外,因此,也怪不到你头上来,不是你,也会是别人,甚至有可能,就是朕自己。”

卫昤安难以置信地看着王珩,她很难想象,王珩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一番话的,又是在怎样炼狱一般的折磨之下,他才可以带着麻木的笑意说出这番话。她嗫嚅着开口:“也就是说……先皇后的坐胎药,其中的秘密……陛下您是知道的?”

王珩神色复杂:“当然,而且,朕还知道,那坐胎药是司徒启交给先皇后的,也是司徒启吩咐先皇后将药熬给合宫众人的,不仅如此,灏儿溺水的事情,就是司徒启吩咐灏儿的奶娘干的。”

卫昤安的心重重一跳,几乎脱口而出:“既然陛下已然知晓,那为何不以此为理由杀了司徒启?他这样戕害皇肆,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王珩的笑容越发诡秘,看得卫昤安浑身凉意阵阵,他听到王珩的声音,却总觉得这不像是王珩该发出来的声音:“朕当然不能放过他,只可惜灏儿的奶娘在溺死灏儿之后已然离宫,十有八九已经被灭了口,不过不要紧,他唯一的亲生女儿还在朕的枕边。”王珩略微一顿,眼神里寒光乍起,道:“司徒芷每天都会服用鹿茸鸡汤来助孕,朕就悄悄地在里面下藏红花,一天一天加重分量,藏红花不比麝香那么强烈,即使深入肌理也不会被发现,慢慢地,司徒芷一碗一碗地喝下去,到最后,她不让别人生孩子,她自己也生不了孩子了,这就叫一报还一报。朕还在她每日用的鹊脑香中加了曼陀罗花的种子,长期吸入会让人逐渐麻痹,一开始只是渴睡,最后会惊卒于梦中。”

王珩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轻描淡写,似乎这一切就像吃饭睡觉那样,是再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卫昤安看着这样阴冷的王珩,忍不住出口道:“陛下杀了先皇后,可是也治标不治本,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司徒启,司徒启一日不除,都是陛下,乃至大梁的心腹大患。”

王珩冷笑道:“阿昤,你以为朕不想么?朕不止一次做梦,梦到朕亲手手刃了司徒启然后将他大卸八块,可是要对付司徒启谈何容易,从议政阁到刑狱司,再到督察院和六部,哪里没有他的爪牙?他的势力就像一座铜墙铁壁,水泼不进,火烧不化,不管是行政还是司法,用兵还是财政,朕试过各种方法,可就是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朕想破了脑袋,为的就是……朕不能让大梁毁在他的手里!”

卫昤安忍住了泪水,一字一顿道:“人之欲望如凌风之焰,风愈盛,火愈旺。如今司徒启越发猖獗猖獗,他杀掉陛下一个又一个孩子,不管是已经降生的还是尚在腹中的,都要遭受杀身之祸,他究竟想做什么早已不言而喻,陛下,就没有丁点打算么?”

王珩像是乍然被点燃的炮仗,一下子燃了起来,语调猛然一扬:“打算……”他沉默半晌,眼睛里如火树盛开,却顾左右而言他:“朕知道,阿昤你已然有打算了,不是么?”

昤安凝视王珩,她终于从这张俊雅的脸上窥探到了一丝诡秘还有叵测,像是未曾亮尽的天色,浮着莫测的灰暗。她还来不及回答,便听到王珩沉沉道:“既然阿昤已然有所筹谋,必然知道,一场筹谋,需要怎样的天时地利人和。更何况,这不是牌桌酒桌上的筛子游戏,赌注也不是女人或者钱,这是江山的博弈,赌注是王朝还有命。朕是皇帝,是子孙,也是父亲,要顾虑的实在太多,朕若无万全把握,怎敢贸然出手?一步错,满盘输,朕输得起,朕的子民,朕的江山输不起。”

昤安也沉默了,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筹谋几乎就是蚍蜉撼树,但即使如此,她也要奋力一搏,她痛恨做别人的猎物,也不想做捕杀的猎人,但倘若二者非要择其一的话,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成为猎人。小皇子的死让她彻底明白,这大梁早已不是原来的大梁,天下也不是原来的天下,她必须做些什么,她不想困死在这座未央宫中。

窗外是一轮清朗的月亮,长安的夜在经历了连绵半月的大雨后,终于绽放了原本属于它的神采。王珩和昤安相对无言,只有长久的沉默才能填补时间的迁徙,王珩神秘莫测,昤安心有不甘,两个人都在试探着彼此最后的底牌,最后,到底还是昤安心中的愧疚和伤感、还有她对于王珩的同情驱使她打破了这份沉默:“陛下已然察觉,昤安也就不再隐瞒,过几日,一旦时机成熟,我会送陛下一份厚礼,到那时,成败与否,臣妾都会一力承担,并绝不后悔,”

她宁和地对王珩笑道:“如陛下所言,您是皇帝,臣妾是皇后,做皇后,就该有做皇后的样子,既然要母仪天下爱民如子,就不该唯唯诺诺将自己的命运赋予他人之手,而是抢过对方的武器,重掌全局,做皇后,起码应当有这样的觉悟。”

王珩看着昤安倔强的双眸,不由得幽微一笑:“如此,朕期待皇后的好戏。”

庆业十四年四月,在宫里的小皇子夭折半个月之后,长安城里终于又有了可以供百姓们攀谈的奇闻异事,黄河上游的千户百姓因受凌汛之灾而流离失所,加之赈灾的银子发放不够,一时间民怨沸腾,反声四起。数千难民集体上京,声称要面见皇帝声诉地方官员的罪行,可还未进京便被一些身穿便服、来路不明的人剿杀在长安城外,死伤过百,横尸累累,一时间长安城外俱是哀嚎和哭诉,沸沸扬扬。

当卫昤安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她正在晗元殿里整理着她自己的书册,她缓缓将手中的《茶经》放到香木做的雕兰书架上,久久默然不语。

彼时,昭容陈氏正坐在昤安的书桌之前,用狼毫密密地在纸卷上挥下一篇篇的《往生咒》,她听到毓书回禀难民闹京师被诛杀一事,心下悲怆,不免深深叹道:“横遭天灾,家破人亡,又千里迢迢来到长安求个庇护,却不想还是暴尸荒野,当真是可怜。”

昤安手中捻这金丝楠木的佛珠,又回到佛前跪下,眼神模糊:“宫里头才没了一个孩子,宫外头又这样将闹起来,只怕陛下还有司徒大人又有的烦心了。”

陈昭容言语温柔宁静,恍若缓缓从仙鹤小香炉里飘出来的乳白烟气:“娘娘心慈,才命了法师进宫替兰贵人和小皇子超度亡魂,她们若泉下有知,定会记着娘娘的一片心,来生自会来报答的。”

昤安侧过头,缓缓道:“本宫到底有愧于她们母子,也只能如此聊以偿还了。倒是你,你与兰贵人并未深交,却也为愿意她们母子抄录《往生咒》百遍,以求其亡魂早登极乐,才是真正的有心。”

陈昭容的梅花小楷写得小巧玲珑又娟秀大气,一如她一张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端秀面庞,她并不居功,只淡笑道:“兰贵人母子俱损,宫中一时哗然,稚子无辜,慈母可怜,臣妾力量微薄,也只有如此来聊表心意了。”

昤安点头赞许道,心下更是感怀:“宫中多是非,你却是难得的敞亮人,”她微微一顿,却看见陈昭容的袖口处的绣花已然磨损地有些脱了线,便皱眉道“这少府的奴才们是如何在办事?本宫几番督促审查却还敢这样阳奉阴违,春日里时兴的衣料子竟没有给你送去么?好歹是从二品的昭容,竟也敢这样怠慢。”

陈昭容忙放下笔,起身向昤安行礼道:“娘娘莫怪少府,这春日里一应的饮食衣料他们都是照顾周全了的,只是……臣妾家道中落由不得宠,少不得要用自己的俸禄贴补贴补家里的人,那新得的料子臣妾都悉数送给家里了,并非是少府照顾不周,还望娘娘息怒。”

昤安不免感慨,过去扶起她,满口劝慰道:‘你们都只当我入宫时日浅,不懂宫中行事深浅,可本宫自己心里明镜似的,少府的奴才最是刁滑,凡是得宠的嫔妃什么好东西都拿过去孝敬。你说他们照顾周全了,可是你这里的周全和明妃那边的周全能是一个样子么?这原是这宫里头的人势利,管也管不过来,可你若有难处也不妨对本宫说出来,本宫虽说不如明妃富贵,也不及贵妃家里头有权有势,却好歹是中宫皇后,能帮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陈昭容感恩肺腑,深感昤安不同于宫中旁人,内心更是尊敬拜服:“娘娘仁心,臣妾卑微不能为娘娘做些什么,只有叩谢娘娘恩情。”

昤安笑道:“昭容请起罢,本宫和天下所有人一样,都是一等一的大俗人,又哪里值得你叩谢呢?”

一来二去闲话许久,待到陈昭容离开之后,昤安才吩咐毓书每月往陈昭容的母家送些时兴的锦缎和银两,又特地吩咐了少府将新得的苏绣彩缎同下月初的赏赐和在一起给陈昭容送过去,毓书见昤安如此妥当当心,不免含笑道:“娘娘这善心发地也忒小心了,有心关照陈昭容也不当着她的面说,倒这般地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别人看了出来似的。”

昤安因道:“陈昭容宁可自己吃着苦也不向我陈情求助,可见是个颇有傲气和风骨之人。助人为乐,重在使自己安心愉悦,而并非要他人感恩,所以,她不知道反而最好。”

毓书悄然一笑,缓缓道:“流民暴亡于京郊,始作俑者不言而喻,娘娘心知肚明,想必已然是有了筹谋了罢。”

昤安将那一百卷的《往生咒》仔仔细细地整理着,不觉深了笑容:“自然,这可是极好的药引子,保管药到病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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