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茹儿无趣地在屋中转了转。待得烦闷了,问那丫头:“府上可有花园子?”那丫头劝道:“园子里头风大,二奶奶又养了头黑豹子,要吓着姨娘就不好了。”
晏茹儿一听,歇了心思,做了回针线睡下。如此过了五日,每每晏茹要出屋,都被丫头劝回来,如此她可算晓得了,不知是哪个将她关在了屋子里!
晏茹儿一时又惊又怕,心说:莫不是事情败露了?想要出屋见自己妈妈讨主意,硬往外走。那几个丫头见劝不住,又慌又急,又不敢拉扯,生怕肚子孩子出了意外。
正闹着,太太身边的彩云捧着个盒子走上前,笑道:“你们这是玩什么?”几个丫头忙七嘴八舌地道:“老太太、太太命姨娘好生在屋中养胎,姨娘非要出屋去,要磕着碰着我们可担待不起,正在劝呢。”
这话将晏茹气得半死,道:“分明将人关在屋里不让出门,抬人进门没半个喜字不说,回趟娘家也不成?莫不是卖给了你家?”
彩云心说:可不是卖给了我家。她拉了晏茹进屋,捧了茶给她道:“姨娘莫气。老太太、太太眼瞧着这孙子,望了不晓得多少年。你一来,可不得将你当金娃娃?老太太也是怕出了差错,才不叫你出门。今儿太太还叫我送了人参来。”说着将手中的盒子打开,可不正是一只老参。
晏茹缓了缓气,道:“老太太苦心我亦晓得。只是如今我初来府上,一个人也见不着的,孤零零的,二爷没在,心里也空落落的,想见见我妈妈,还请姑娘通传一声。”
彩云道:“如今好不容易进了府,又去搅合那泥潭作甚?叫老太太、太太听了也不美。你只管安心养胎才是,生了孩子便是府上大功臣。”
晏茹道:“在屋里与在牢房有甚分别?我心里也烦,如何能养好胎?姑娘可能求求太太,叫我去园子坐坐?”
彩云左右看看,见没人才小声道:“我与你实话说了,老太太、太太提防是这个。”她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接着道:“你若遇着了她,怕有十条命都不够。年前,老太太命几个小厮拦着她出府,那几个小厮被打得烂烂的,抬回了屋里,把老太太气了个半死。二爷宠着她,府上等闲没人敢惹。你若不凑巧遇着,即便有老太太、太太保你,也凶多吉少。”
晏茹被吓住,颤声问:“二奶奶竟是如此性子?”彩云见她安分了些,道:“你只管养胎儿,日后孩子生了下来,母凭子贵,要什么没有?”说罢,出了屋,一径往贺夫人院里走。
路过荷花塘边儿时,又见梅儿在做针线。彩云叫了她一声,梅儿回头看了看她,面上不应声。
彩云凑到她边上坐下,问:“这回又绣个什么?”梅儿道:“随手绣着玩,怎么又是你?”彩云眼一转,道:“刚太太命我去给姨娘送人参,才回转。”
梅儿听了,心里奇怪,问:“哪个姨娘?府里何时又有姨娘了?”彩云道:“不怪你晓不得,几天前,二爷包的一个妓子怀了孕找上门来,老太太、太太叫人收拾了三间屋子给人住着,等闲不叫她出来。”
梅儿一惊,不小心拿针刺破了手,冒出一个血珠儿来。她面上不自在,低头将血抹在刺绣上,道:“这事儿倒瞒得好,一个家住着,二爷抬了人我们院子都没人晓得。”
彩云笑道:“哪儿敢让二奶奶晓得,二奶奶打人眼也不眨,要是她晓得了,怕那妓子十条命也没了。”梅儿冷道:“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早晚的事。”
彩云道:“也是。不过都是主子们的事儿,做奴才也管不着。那妓子倒是有福缘的,一朝翻了身,也不用伺候人了。罢,我也不多说了,你绣着,我走了。”说着,起身走了。
梅儿直愣愣地彩云越走越远,手里针戳着绣面,心中犹豫不定,半响,她蓦然站起来,追上前问:“上回你说的可算数?”
彩云笑道:“那是自然。”梅儿咬咬牙,道:“我明日就去给太太请安。”彩云拉着她的手,笑说:“古话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太太左右也无事,不如现在与我一道去?”梅儿脚步踌躇,被彩云拉着一道回了贺夫人院子。
这厢,贺夫人午睡刚醒,丫鬟进来报:“彩云姑娘领着一个姑娘来了。”贺夫人一面拿帕子擦了脸,一面问:“是哪个姑娘?”那丫鬟道:“二奶奶房里的梅儿姑娘。”
贺夫人大喜,忙命人进屋来。彩云领着梅儿朝贺夫人请了安,贺夫人命二人起身,细细打量起梅儿来,笑道:“瞧着是个有福气的。”
又取下个镯头,戴在梅儿手上,道:“我前边儿那小院子空着,你今日便搬进去罢。日后月例子提一等,你待如何?”梅儿紧紧捏着镯子,口内道:“多谢太太。”
贺夫人道:“至于喜事。”这里贺夫人迟疑了下,她本想着大操大办,挫一挫李婠锐气,又想起陈昌临行前的嘱咐,接着道:“等昌哥儿回了府再办。”梅儿磕了头退下。
贺夫人吩咐彩云:“叫个婆子去给老太太说声,明儿我带梅儿去给老太太请安。”彩云应下。
二人出了屋,彩云见梅儿苦着一张脸,笑问:“还没恭喜你苦尽甘来,怎么愁眉苦脸的?”梅儿道:“我心里头一直咚咚跳,总是不安稳,要是姑娘晓得了……”
彩云一听李婠的就打了个冷战,支吾着说:“晓得了又如何,生米都煮成白饭了。再说也是喜事一桩,等会儿我回了太太,给挑些喜字蜡烛给你送过去。”说罢,匆匆将梅儿送到院子中走了。
次日,贺夫人一干人等都绷紧着脸,等着李婠发作,谁知到晚间也不见来,贺夫人一边松了口气,一边领着梅儿去见了老夫人,期间种种,不肖细说。
又一日,贺夫人正与两个执事媳妇说话,一丫头慌慌张张来报:“二奶奶来了。”贺夫人心中又是惊慌,又是恼怒,骂那小丫头:“作死的小蹄子,慌慌张张的是有鬼怎地?”又命人道:“将院门锁了。左右我这个婆婆来了多少天也不见她来拜见,今儿来了我便要见?她是什么尊贵人物不成?”
不多时,一婆子掀帘子进屋来,道:“太太,二奶奶说,‘自己一个叫梅儿的丫头,前儿找不见了,有人瞧见前天儿随彩云姑娘往这边来了,特地来寻。’”
贺夫人听罢,心中一时痛快,心说:待那妖孽晓得自己丫头背主成了姨娘,不知会有多精彩,可惜不能见。又吩咐彩云领着李婠去见梅儿。
彩云出了屋,忍着惧意命两个婆子将院门打开,瞧着李婠只带了春慧并两个丫头,心头松了口气,先请了安,才道:“二奶奶,梅儿在前头院子里头。”
李婠冷笑道:“倒是奇了,我的丫头,怎么到了太太这儿了?她若做错了事,太太知会我,我自会打罚,太太何苦动手。”
近来李婠大多心神在坊子的账目上,早出晚归,没理会府上杂事,加之老太太、贺夫人瞒得紧,更一无所知。今日春慧匆匆来说梅儿不见了,李婠又命人打探,才晓得梅儿往贺夫人处来了。
彩云不敢言语,闷头在前面带路。只见一院子坐南朝北,有三间大屋,廊下种了些花草,窗上贴了个喜字。一丫头端了个铜盆往屋檐下来,见了李婠诸人,心中惊骇,失手将铜盆打翻在地。
李婠上前看了那喜字一回,面上不见喜怒。这里李婠心里也还当贺夫人强让梅儿与旁人成了亲,并未多想。
谁知,屋里一丫头听了外头动静,一面掀帘子出屋,一面道:“梅姨娘正等着水洗脸,怎么把水打翻了?”待出了屋,一抬眼看见李婠,顿时吓得飞去三魂七魄,跪地上不作声。
李婠道:“梅姨娘?”众人不敢言语。李婠令众人在屋外候着,自己进屋去。
只见梅儿梳了个妇人簪端坐在圆桌边上,房正中贴了个“囍”字,一对大红蜡烛燃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