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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阳歌(第1页)

今年桃花开晚了,清明都过去好些天了,屋旁井边的桃树,才著上朵朵红花。女孩洗完了菜,见那井边的桃花开得好看,便摘了一枝,放在装菜的篮子里,一道带了回家。到了家中,母亲已经生火了,见女孩回了,有些着急的骂道:干什么去了,我这锅子都要烧通了,才死回来。女孩低着头,也不做声,将装菜的篮子放好后,拿着那枝桃花走了出来。院子里,天色已暮,远处的群山成了暗青色,近处村子里那白墙的祠堂,倒在暮色里格外醒目,女孩走到那柚子树下,见父亲正坐在屋檐下编鸡笼,大弟弟在院子里玩自己的蝈蝈笼,小弟弟坐在门口的木轿儿里,女孩看了看手里的桃花,那绯红的花儿,明艳得不属于这里一般,女孩忽然也觉得,自己与这里好似隔了层什么,梦里风来了就能把自己吹走了。这时那门口的小弟弟哭了起来,女孩还没回过神来,厨房里就响起了母亲的骂声:娼妇娘,你是聋了,还是死了,你弟弟哭,你听不不见么,你是想你弟弟都死了啊。女孩拿着那枝桃花,赶忙走过去,也不全因母亲的詈骂,女孩心里也有些担心那弟弟,便细心的安抚起那弟弟。过了一会儿,弟弟不哭了,女孩将弟弟抱了起来,走到院子里,将那枝桃花递给弟弟,弟弟拿着桃花挥舞了几下,便扔到了地上,女孩捡起桃花,又将那桃花放在柚子树上,抱着弟弟走到父亲前,笑道:爹,你都编好几个鸡笼了,怎还编。父亲一面编着手里的竹篾,一面道:反正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卖了能赚点盐汤钱,就是送人也能得份人情,你们小孩子家懂什么。女孩笑道:那,爹,你教我编吧,我帮你一道编。父亲皱眉道:不要你帮倒忙,编坏了,倒浪费我多少工夫。父亲又看了眼女孩,皱眉道:去看看你娘,夜饭煮好了么,饿了。女孩便又抱着弟弟去厨房,见母亲正忙着炒菜,母亲见女孩站在门口,便道:就你饿了,等不及了啊。女孩低声道:是爹喊我来看的。母亲道:看什么,我割了一天的牛草,还要回来给你们做饭,你但凡有点出息,早点把做饭这事给我分担出去了,我也没白屙你这块肉。女孩听了,抱着弟弟,又走到院子里,天已快完全的黑了,女孩也没到父亲那里去了,就在那柚子树下,等着吃夜饭,女孩也觉有些饿了。

吃饭时,虽有一盏油灯照着,不过也看不清碗里的菜,女孩吃了几口,才知那两个钵头里装的是什么,女孩吃了一碗掺了南瓜的米饭后,又去装了一小碗,回来时,见母亲侧目瞟了自己一眼,那小碗饭吃完后,虽还没有饱,然想起刚才母亲的眼神,女孩也不敢去再加了。等家里人都吃完后,女孩拿着一个小木盆,装着刚才吃饭的碗,去水井洗了,虽然天已黑了,但今日月亮很明,女孩便也没打火把。到了水井处,女孩洗完时,抬头见那桃花,在夜里竟成白色的了,女孩想起摘的那枝桃花,不禁觉得有些惋惜,好生生的折断了,倒也可惜了。洗好碗后,女孩趁着月色,抱着木盆回家了,将木盆放在厨房后,女孩走到堂屋来,一盏油灯放在纺机上,母亲正在纺纱,父亲坐在一旁喝着苦茶,挑着黄豆种子,两个弟弟都坐在地上,看着那蝈蝈笼。母亲见女孩洗完碗了,便道:明天我和你爹去山里,你在家带弟弟,把你爹那件破的衣裳,问村里的三姑婆借点线头破布,将那衣裳补了。女孩听要自己去借东西,有些为难的道:那三姑婆肯借吗,上回借她的针线都没还的。母亲道:所以我喊你去借,她一老婆子,又没儿没女的,你这做孙女的去借,她也不好不借的。女孩听了,心里一耻,脸上一红,只觉自己骗了三姑婆似的,便道:那我也好不去啊。母亲听了,手里的梭一停,怒目道:那屙你下来有什么用,除了吃,你还能做什么,明天不去,看我回来找你算账。女孩愣愣的站着,父亲也没说什么,还是过了一阵,母亲道:带你弟弟去睡觉吧,明天去你三姑婆那里。女孩拖着一个,抱着一个,把弟弟带走了,帮弟弟们脱掉衣裳后,自己也解掉外衣,躺在床上时,还能听见堂屋里,母亲和父亲说着什么,弟弟们已经睡着了,只是女孩想着明天要去三姑婆那里骗人,就觉得难受,辗转了半夜,也没睡踏实,倒是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离开这里了,母亲他们怎么也找不到自己,自己也不答应他们。

次日,女孩犹豫了半日,看着父母要回来了,终于还是去三姑婆那里了,走时吩咐好了弟弟们,又想了想,把父亲编的一个鸡笼带上了。到了三姑婆家外,还没见到三姑婆,女孩脸就红了起来,女孩走进屋里后,见三姑婆正在补衣服,女孩也不知说什么才好。还是三姑婆见到女孩,忙喜得喊女孩坐过来,又见女孩手里拿着一个鸡笼,问道:闺女,你拿着那鸡笼干吗?女孩心头一跳,结结巴巴的说:我来给三姑婆送过来的。三姑婆笑道:我家鸡笼都够了,倒是你还想着你三姑婆,我去给你泡炒米吃。女孩忙的站起来,摆手道:不要的,我这就回去,弟弟还在家呢。三姑婆笑道:这么急干嘛,坐坐就是,我前几日炸麻油饼子了,你给弟弟们也带个回去。女孩忙道:不用的,三姑婆,我是有事来找你的。三姑婆笑道:什么事?女孩一阵支支吾吾后,赧然道:我来借块破布,给爹爹补衣服。三姑婆笑道:那正好,我正补着呢。说着,三姑婆在箩筐里捡出一块布来,对女孩道:闺女,你看这块够吗?女孩道:够的,不用这么大。三姑婆笑道:留着下回用,一样的。三姑婆将那块布塞给女孩,自己又要去取麻油饼子,女孩心里慌乱的很,不等三姑婆出来,就跑回家了。到家后,见弟弟们都坐在屋檐下,女孩过了一阵,才静下心来,然后取了父亲那件衣裳,又拿出针线剪刀,缝补了起来。日暮时,父母回家了,女孩已将衣裳补好了。母亲见那衣裳晾在屋檐下,已经补好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夜里正煮饭时,三姑婆过来,送了两张麻油饼子,喊两个弟弟吃一张,女孩吃一张。母亲接过麻油饼子,得意的笑道:哪好意思,拿你老人家的东西啊,按道理,我们这些小辈,该去看你才是。三姑婆笑道:别客气,今日闺女去我那里,闺女面浅心善,不好意思拿我东西,空手跑回来了,倒是见外了。母亲笑道:她三姑婆,留下来吃顿饭吧,就是没有什么好菜。三姑婆笑道:我都吃了,你们忙吧。说着,三姑婆就往回走,女孩呆呆的站在屋檐下,还是母亲道:你还不送送你三姑婆,她也白痛你了。女孩低着头,只觉得为母亲而羞耻,跟在三姑婆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还是三姑婆回身道:丫头,回去吧,谁要你送了,快回去,有空来三姑婆那里玩就是。女孩点了点头,看着三姑婆往下坡走去,折进了一所屋子后面。

回家吃饭时,母亲把那两张麻油饼子,都给了两个弟弟,又看了眼女孩后,将小弟弟的饼子,掰了一小块分给女孩,女孩本不想接的,不过有些惧怕母亲,才接过吃了。夜里,女孩想起三姑婆,心里愈发难过,只觉自己有难消的罪业似的,又想起母亲,女孩只觉羞耻,这种羞耻里暗含的不是多么的憎恨,而是一种难言的悲哀。转眼女孩又长一岁了,女孩也不敢多去三姑婆那里,倒是母亲去了几回,有时也不是去借东西,只是说说话而已。母亲又见女孩已十六了,想着将女孩快些嫁出去,好多省下些粮食,又自恃女孩长得秀丽,颇有待价而沽的心思,谈亲的来了好几户人家,母亲却还没做好决定。三姑婆也过来,劝了母亲几回,言道银钱那些都是小事,主要是品行好、性子好才重要。母亲冷笑道:谁说不是呢,不过我养了她十六年,今日不要些银钱,日后她进了人家的门,人家也当她是白捡来的,也看不起她。三姑婆也知母亲为人,见言语不对付,又不是什么至亲,也不好说什么,闷闷的走了。后来,一邻村的人家,答应拿一头水牛加十两银子来娶女孩,母亲才答应了。只是过了两天,娶亲办礼的日子都看好了,女孩的舅舅从城里来乡下住了几天,见到女孩后,跟母亲闲谈时说到,宫里正在采择宫女,女孩若去了,能赚一百两银子。母亲一听,眼珠子都要落下来了,心里跟水牛被马蜂蜇了耳根似的,忙问舅舅是如何的事情。听舅舅说了仔细后,母亲心里也活动了,便吩咐舅舅多住几日,一方面也不给定亲的人家透露风声,一方面准备带着女孩去城里。

那天,母亲给女孩量了量身子,然后连续赶工两日,做了件新衣裳。女孩倒是一头雾水,出门的日子也还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为何要给自己做新衣裳。不过那天试了试新衣服后,女孩总感觉有事要来了,心慌的很,便去了三姑婆家里,跟三姑婆待了半天。三姑婆见女孩要成亲走了,心里也舍不得,将自己带了一辈子的一副玉镯子,从手腕上退下来,给女孩带上了。女孩看着手上的镯子,又想哭了,夜里回去时,女孩也没将玉镯子退下来,让母亲见到后,也没理会母亲,就去睡觉了。次日,母亲给女孩煮了三个荷包蛋,偷偷的喊女孩到厨房来,躲着弟弟把鸡蛋吃了,女孩见到那鸡蛋,又看着母亲,也猜到了什么似的,那鸡蛋一个也没吃,就走了出去。吃早饭时,母亲把那鸡蛋给弟弟们和舅舅分了,等女孩吃过南瓜饭后,母亲和舅舅喊女孩换上新衣裳,便带着女孩去城里了。走了几个时辰的山路,到城里时,已是傍晚了,舅舅带着女孩两人住到了自己的破屋里。等次日天一亮,就带着女孩去那宫里的采择处,这时已有一些人家来送人了,女孩看见了好些跟自己相似的女孩,跟着家人站在那里。排了一会儿的队后,宫里当官的老爷,看了眼女孩,又拉过来,摸了摸脖子耳朵,然后互相点了点头,便喊母亲在一张字据上按了手印,等手续办完后,给了母亲一袋银子。母亲双手颤抖的接过银子,直到女孩被领进屋时,母亲都还没回过神,来看女孩一眼。女孩安安静静的跟着官爷走了进去,在一间屋子里,已有几个女孩待在那里,有几个还在哭着,女孩却不知道哭,只是摸着三姑婆的那玉镯子。母亲和舅舅拿了银子,走到街上时,才想起还没吃饭的,有些饿了,舅舅挑了一家馆子,和母亲走了进去,吃饭前,母亲给舅舅分了二十两银子,两姐弟都感到,彼此的血肉亲情格外暖心。

刚到宫里时,女孩夜里睡觉,总会想起家里,虽想不出什么好,但家里的记忆还是会浮泛起来,有时是母亲在煮饭,有时是弟弟哭了,有时三姑婆又来送饼子了,想到三姑婆,女孩倒有些想哭了。后来在宫里都熟了,人熟了,规矩也熟了,女孩也待得自如了,想家的次数也少了。女孩在宫里,本是分配到针工局,做针线活计的,女孩在家本就做着,又心灵手巧的,此时按着老宫女们的指教,倒也觉得容易,也有那不善针线活计新来的宫女,做坏了活计,被老宫女、公公们又打又骂,还通宵的罚跪,又不给饭吃,女孩见了,心里不免有些物伤其类的哀悯。后来没过两月,那管女孩针线活计的宫女,见女孩人长得婉丽,性子又柔和,为人也老实,便将女孩引荐给了一妃子府里的管事宫女。那管事宫女见了女孩一面,问了女孩一些事情,女孩如实答了,那管事宫女又瞧了瞧女孩,喝了口茶水后,笑道:是个有灵气的丫头,可惜不认识字,我带去再栽培栽培吧。女孩听了,见说自己不会认字,心里不免有些羞愧,低着头,脸也红了,倒是一旁引荐女孩的宫女,听女孩被看中了,心里喜得开了花一般,忙给那管事宫女行礼,管事宫女也不理会其他人,让身边的丫鬟给了引荐女孩来的宫女一袋银子后,便带着女孩就要去妃子的府上。女孩见要走了,想回去跟同伴道别一声,便道:我回去拿一下东西可好?管事宫女笑道:你有什么东西可拿的,那些破烂玩意儿不要也罢,省得脏了王妃府上的地方。女孩听了,也不知说什么了,还是一旁带女孩来的宫女,忙上前推着女孩道:你是真傻了啊,去了王妃那里,还不要什么有什么。便又推又拉的将女孩送出去,让那管事宫女带走了。走出院子后,管事宫女上了一顶轿子,女孩跟着丫鬟们一道跟着。

到了王妃府上后,管事宫女喊女孩在一房间里候着,直到天快黑时,女孩有些饿了,管事宫女才来,慌张的带女孩去内房,让王妃过回眼睛。到了那内屋,灯烛都点上了,走过一段帷幔垂曳的阁子后,到了王妃起居的地方,王妃坐在前方的椅子上,穿的却是便服,不过颜色也不年轻了,管事宫女喊女孩跪下后,给王妃道:贵妃娘娘,今日挑的丫头带来了,请娘娘过目,可还使得?王妃看着女孩,挥了挥手道:抬起头来,我瞧瞧。女孩抬起了头,却不敢看向王妃,只听王妃笑道:长得还算有些灵气,就看你调教的功夫了。一旁的管事宫女忙道:奴才一定尽心调教这几个丫头,不辜负娘娘的期望。王妃笑道:你,我是放心的,退下吧。管事宫女便领着女孩退了出去,出了王妃府的正院子后,又领着女孩往府后面走去,走了快半炷香的时候,到了一满是藤蔓花草的院子,管事宫女带着女孩走了进去。那院子里人们,听见管事宫女来了,都迎到了院子里,有七八个人,都是一般年纪的女孩,管事宫女指着两个为首的宫女,对女孩道:这两个姐妹也是我为王妃挑来的人,你们以后多交往。然后又带着女孩去了一间屋子,又派给女孩两个丫鬟后,便离开这院子了。女孩坐在屋子里,见满屋的锦绣,自己倒难为情起来,什么也不敢碰,还是两个丫鬟笑道:姐姐,这里以后就是你住处了,有什么事吩咐我俩就是。女孩忙起身道:我就是一个下人,哪敢吩咐别人,我们一道住着便是。两个丫鬟忍不住笑道:姐姐刚来宫里吧。女孩道:来两月多了。丫鬟笑道:怪不得,还没褪尽宫外的性子呢,来了这宫里,可得按着宫里的规矩来,宫里的规矩,不是伺候人,就是被人伺候,所以我们伺候姐姐,姐姐也别难为情,日后我们也是有人伺候的。女孩听了,也是一时语塞,坐了一会儿后,没那般紧张了,腹里有饿了起来,不过看着屋里,倒也没放什么吃的。后来女孩饿狠了,便问那两丫鬟,可有什么吃的,大半天都没吃东西了。两丫鬟一笑,对女孩道:这时辰,膳堂都关门了,这屋里也没放点心,哪里有吃的,姐姐忍忍吧,明日就好了。女孩见此,也没说什么,就在这时,院里另一个宫女走了进来,就是刚才管事宫女说的姐们之一。那宫女进屋后,行了一礼,然后与女孩言语了几句,便要离开,离开时又道:妹妹若有什么事,过来找我就是。女孩一听,本就饿着,便道:你那里有什么吃的么,我快一天没吃东西了。那宫女一愣,然后讪讪的笑道:我哪里也没有吃的,妹妹去别人那里再问问吧。女孩道:那就算了吧。那宫女回到房间后,见桌上摆的两盘点心,对丫鬟抿嘴笑道:你把这两盘点心收起来,明天去送给别人。

女孩饿了一夜,也不曾睡好,夜里倒又梦见三姑婆送饼子来了。次日,管事宫女又来了,随之而来还有几位老宫女,有教琵琶的,有教丹青的,也又教笛子的,女孩最喜欢也是笛子,之前在村里,听牧童在山里吹,就觉得好听得很。只是此时,女孩不认得字,管事宫女便让一老宫女先教女孩识字,其他的都放在了后面。女孩看着那毛笔字,跟着老宫女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又第一次拿着毛笔,在纸上学着写,女孩满心都是喜悦和兴奋,倒像是入了宝山一般。后来不到半年,常用的字,女孩已认得全了,又会写了,那教的老宫女,也道女孩的字写得清秀非常。期间女孩又陆续学了琴艺、笛子、丹青,但女孩最喜欢的倒是诗词,读到那古人的诗词,有戚戚于心时,感觉那诗就是自己经过的、见过的,感受过的。管事的宫女,见女孩天资聪慧,已换了个人似的,就是王妃见了女孩几面,也对女孩颇为看好,管事宫女不免在心里对女孩更器重了,也显得更亲切了,生活处处,人事种种,总是照顾着女孩,和女孩颇为亲切起来,倒是那两个先来的宫女,被管事宫女丢在一边了。女孩对管事宫女的亲热关心,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后来毕竟年轻,在家也没得过关爱,便对那管事宫女也交心了,视作父母亲人一般。

不觉过了两年,女孩虽还透着一缕稚气,眉眼倒也长开了,那日王妃唤女孩过去,喊女孩拿笛子吹了一曲《空山鸟语》,又唤女孩用琵琶弹了一曲《塞上曲》,又跟女孩聊了一些诗词歌赋,之后,王妃满意的对管事宫女一笑,又问女孩:明日让你在陛下面前弹琴吹笛,也能这般好么?女孩一惊,问道:陛下来了么?王妃不觉冷笑,掣着嘴角道:你倒心急,这就惦记上了。女孩不解的道:惦记什么了?一旁的管事宫女见此,忙给女孩使眼色,让女孩认错,女孩倒是不知其意。过了一会儿,王妃静下来后,笑道:年轻嘛,轻狂些也好,只是明日万岁爷来了,别给我丢脸了,退下去吧。管事宫女领着女孩下去后,忙责问女孩:你和王妃娘娘怎那般说话,是嫌命长了啊。女孩还是不解的道:我说什么了?管事宫女叹了口气,对女孩道:算了,往后多留个心,咱们这些人虽说跟着主子们得了荣华富贵,可其中担了多少风险,谁又知道呢。回到院子后,管事宫女给众人交待一番后,便回去了,女孩坐在房子里,见窗外的月光白生生的,女孩不觉走到院里,见那轮月亮像新磨的镜子似的,远远的挂在天上。

次日,那管事宫女急慌慌的跑来,喊女孩准备好,说陛下要来王妃这里,待会儿让女孩去给陛下、王妃献技。女孩听了,开始也有些害怕,不过随着迟迟没喊自己过去,女孩也放松下来了,直到入夜时,王妃身边的人才带女孩过去。到了那王妃府上的正堂上,只见皇上坐在案前,一个女人带着凤冠陪坐在下首,而王妃又坐在那女人对面。女孩略略一紧张后,随着笛声响起,也忘记身在何处了,将那一支笛子吹得如鹤鸣空山、杜宇落花一般,众人听了,都道妙绝。那坐在案前的皇上,也定眼看着女孩,嘴角不觉的翘起来,倒是坐在一旁的皇后,看着女孩,又瞟了瞟皇上,心里燃起了一团妒火,恨不得当场迸发出来,又想到对面这个王妃是最有心机,又最心高,自己和她斗了多年,才把她踩下去,如今她倒又养起荆轲,来刺秦皇了,皇后的脸愈发冷了下去。女孩吹弹了几曲后,皇上欢喜,命人赏赐了一杯水酒,皇后也赏了一叠荔枝,女孩谢过后,皇后道:时候不早了,陛下也该歇息了。皇上本欲在王妃处过夜,好让女孩陪自己的,不过近年来,对皇后的喜爱之情虽冷了些,不过倒越来越怕她似的,见皇后脸色冷了,也不敢留下来了,便一道回去了。王妃见留不住皇上,也是恨极了皇后,但也恭送到了府外。王妃回来后,对女孩笑道:你今日演的不错,回去吧,等着唤你过来。管事宫女送女孩回去的路上,喜得不能自禁的道:你倒有造化,今日连万岁爷也看重你了,哪日你也出人头地了,可别忘了我啊。女孩听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女孩在院子里睡了一夜,次日也没人喊她来,过了几日,也都没人来唤,女孩不免有些好奇,难道不要自己去吹笛子了么?到了第五日时,忽然一队太监过来,将女孩和那两个宫女都揪了出来,为首的太监道: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狐媚子样的,做给谁看,你们这些贱货要学妲己,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世道,这后宫里是谁当家。骂了众人一番后,为首的太监才道:奉皇后娘娘懿旨,贵妃暗蓄歌姬,有意祸乱后宫,贵妃为首罪,降为嫔妃,蓄养之歌姬,皆发配浣衣局,充当苦役。说罢,身后的太监们便押着女孩们往浣衣局去,到了浣衣局,将女孩们交付好后,太监们便离去了。这浣衣局里,多是有罪来的,干得是最辛苦、最腌臜的活,女孩到浣衣局快一月了,虽然有些身体的累,心里倒也没怎么在意,只是惋惜没有诗书可看了。那同时来的两个宫女,平日养尊处优的,受不了这般事情上的苦,更受不了被人欺压的苦,哭得几欲死去,女孩见了,也不知如何安慰。倒是那日,女孩得吩咐,出院子去送衣裳,走到一处巷子时,见王妃府上管事的宫女带着两个丫鬟迎面走来,女孩多日不见故人,心里一喜一暖,忙走上去招呼,却只见那管事宫女理也不理,径直走了。女孩想起往日的亲熟,此刻心里不免一冷一空,呆呆的站在巷子里,回头看着那几人远去的背影。

在浣衣局待久了,女孩也成老人了,加之性子恬淡,不争不求,一道干活的,大大小小管事的,也都没为难女孩了。倒是一道被发配过来的两个宫女,一个自缢了,一个得了失心疯,被人带走了,有时想起那两个宫女,女孩不免想起能看诗书的时候了,心里也有些叹息。后来因浣衣局识字的太监少,女孩虽是宫女却能识字,人也老实,浣衣局里一个有些权势的老太监,便唤女孩去书房帮着做文书,女孩到了书房里,一眼看到那满架的书,便什么都忘了。后来女孩才发现那些都是账册而已,不过到了这文墨处,比起过去满是水盆尿桶的工房,离诗书倒是近多了。那日闲的无事,女孩见书房无人,便坐到案前,将心里记着的几首诗,写在了纸上,然后拿着那纸,正看着时,一个小太监撞了进来。女孩不免一惊,不过看清那个小太监后,原是书房的豆官,也放心了,笑道:什么事这么急,莽莽撞撞的就进来了。豆官本就机灵,又爱捉弄人,因幼时学过几年的戏,人又生的小巧,便被人戏称为豆官,此时,见女孩手里拿着一折纸,便笑道:姐姐看什么呢,这般大惊小怪的。女孩脸一红,忙收回手道:没看什么,你有事你忙吧。豆官笑道:我没事,就过来看看。然后装模作样走到女孩身边,乘着女孩不注意,一下夺过女孩手里的纸来,打开看了又看,见不过是几首诗词,便笑道:姐姐,原来是在写诗啊。女孩脸一红,忙要夺过来,豆官却把那纸放进衣襟里,然后笑道:姐姐要想拿回这诗,得拿东西来换。女孩皱眉道:拿什么来换,我又没什么。豆官笑道:也不需贵重的,只要心诚便可,不然我可拿这诗文去换点心吃了。女孩道:换你个鬼,这几笔字能换什么,我不过是怕丢人罢了,大不了我不要了。豆官见女孩脸上起愁容了,便又笑道:那这样好么,姐姐帮我做双袜子,我便还了这诗文。女孩想了想,才点头道:就你鬼机灵。后来,见豆官出去了,女孩坐在案前,连笔也不想拿了。过了几日,女孩夜里抽空,做了一双白棉袜,把那豆官喊到偏僻处,要送他这袜子,豆官却笑道:等下值后吧,你那诗文我放房里的,没带在身上。女孩拿着袜子,只觉难堪的很,着急道:我不要那诗了,这袜子给你就是。豆官却笑道:我可不占人便宜的,下值后,我来找你就是。女孩回到书房后,觉得自己跟做了贼似的,倒是那豆官,进进出出,好似没事一般。到了下值后,女孩吃过夜饭,回到自己住的小院,跟院里的女伴一道在屋檐下纳凉,忽然那豆官站到院门口,挥手喊着女孩,院里的女伴们见了,都哄笑了起来,女孩也是脖子都热了。到了院门口,女孩站在墙角,豆官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和一折纸,送给女孩,女孩见那纸是自己写诗的,不过那书却不认识,便不解的道:这是什么?豆官笑道:诗书啊,好像是李商隐的。女孩一惊,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豆官笑道:从黄公公书房拿的。女孩有些吓着了,惊道:你偷来的,你不怕么?豆官见女孩说了偷字,本来不怕的,倒被女孩吓着了,忙跺脚的道:你轻声点,黄公公从来不看书,你就是把他书房搬空了,他也不知道的。女孩看着手里的诗书,想起过去读的李商隐的诗,也舍不得退回去了,便收好书后,从怀里摸出那副袜子递给豆官,豆官也收好袜子,笑道:我走了,等你这本书看完了,我再拿别的来。女孩忙道:不要的啊。豆官笑了笑,见有人走过来了,便转身走了。

夜里,女孩见同屋的女孩睡了,便在灯下,拿出那本李商隐集子,随手翻了一页,正好是碧城三首,女孩因那李商隐之情苦,对那碧城中人,也起了物伤其类之叹,此时这皇城,难道不也是碧城么。女孩挑灯看了半夜的诗文,直到三更后,听到宫里的打更声,才觉有些累了,便吹灭油灯,去卧睡了。躺倒床上时,一时又无法睡去,满脑都是适才读的诗文,直到天快亮时,才浅浅的眯了会儿。次日,在书房见到豆官,想起昨夜读的诗,自己倒是有些难为情,不过见那豆官年幼,女孩也未做深想。只是经了此事后,女孩与豆官也多些交往了,女孩见豆官年幼,又长得清秀,不觉中直把豆官当成了弟弟,豆官也见女孩性子温柔,人也实诚,也有把女孩当成姐姐的心念。这宫中勾心斗角是常理,对谁也是不敢表露真心的,不过一旦遇见了自以为能托心的人,那被压迫禁锢的感情倾泻出来,倒比世上的人浓烈许多,也真诚许多。女孩和豆官也是,渐渐的都将对方视为了能托心的人,宫里也有那对食的说法,太监和宫女相爱成家便被唤为对食,有几个朝代,几个年代,因此事杀了不少的宫女太监,但宫里对食的风俗还是依旧,后来许多皇帝对此,也就半睁半闭了,不然那宫里的男男女女怎活下去啊。不过因女孩长了豆官几岁,两人都没起那男女情爱的心思,只觉和对方在一起,心里的担子是可以放下来的,平日里想说不敢说的话是可以说的,那豆官见女孩喜欢读诗,又为女孩偷了几本诗书出来,女孩担惊受怕的劝豆官不要干了,豆官却笑道:几本诗书而已,别说那黄胖子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又怎样。女孩道:你别乱说了,倒是说顺口了,在别人面前滑了口就麻烦了。豆官得意的笑了笑:说了又怎样,有那黄胖子跪着求我的时候。女孩一听,有些生气的道:怎还说啊。豆官见女孩蹙着眉,便也笑着道:不说了就是,过些日子你等着,我有大事要告诉你。女孩道:什么事?豆官笑道:此时不能说。女孩道:那就别说,我回了。

女孩回去后,藏好诗书,想起上回给豆官送袜子还是一月前了,不知他之前的袜子穿烂了么?便找出针线破布,在灯下做起袜子来,同屋的女伴见了,笑道:又给你豆官弟弟做袜子了。女孩笑道:是的,反正没事。女伴笑道:你倒有眼光,挑了那么个机灵又清秀的人。女孩拿着针道:挑了什么人啊?女伴笑道:你就装糊涂吧,你说挑了什么人,你早晚不得搬出去,和他住一起啊。女孩脸一红,忙道:我是把他当弟弟的。女伴笑道:这宫里,我们这些人,谁不是拿他们当弟弟,当哥哥了,还能当什么?女孩见那女伴还要说出什么好话来,忙打住道:我不和你说了,你还能说出什么好话了。女伴也不屑的笑道:是我话不好,还是咱们命不好?女孩也没理会,继续低头做着袜子。后来入冬了,女孩又想着给豆官做一双棉鞋,好不容易找来了棉花棉布,接连做了半月,就差两天可以收尾了,想着总算能在落雪前送给豆官了,女孩心里也是高兴。可次日,去那书房里,早上就飘下了冷毛子,到了中午时,雪花就纷纷落下了,房里的人都跑到院里看入冬的第一场雪,女孩也在屋外,看着那纷纷扬扬的雪花时,却想起豆官的鞋子,怎今天就下雪了,还想雪前送给他。看完了雪后,众人回到屋里,一个黄公公身边的小太监进屋后,抖了抖身上的雪,骂道:真他娘的的什么天,偏偏这时下雪。一太监笑道:小公公怎了,这时不下雪,什么时候下雪?那小太监道:黄公公这时正在屋里料理家贼呢。众人一听,都来了精神,忙问道:怎了?那小太监看了眼女孩道:那豆官偷了黄公公东西,正被黄公公审问呢。女孩一听,心里也急了,想着把自己一道带去也好,可见那小太监却没要带自己去的意思,女孩也只是在屋里呆呆的等着。听了个众人大概的谈话后,女孩只觉人愣住了,之后众人说什么也没听进了。到了傍晚后,众人去膳堂吃饭,陆续离开了,女孩一人待在屋里,想起豆官,心里愈发担忧难止了。到了掌灯后,女孩再也忍不住,走到那黄公公的院子里,看门的太监也认识女孩,平日女孩也都来过这里的,便也没拦着女孩。女孩到了那院子,只见豆官跪在院子里,雪落满了一身,整个人都冻僵了,女孩心里一痛,忙走上前拂掉豆官身上的雪,然后抱着豆官,对走出来的黄公公道:公公,那几本书,是我喊豆官拿的,你要杀要剐冲我来就是。黄公公冷冷的问:什么书?女孩道:就是你书房那诗集。黄公公听了,怒火一下又烧起了,倒是怒极转笑的说道:当真是好一对家贼,人家养狗还看家护院,我养你是养的什么。女孩道:你要杀要剐随你,但这豆官我要带走,他还小啊。黄公公冷笑道:他还小,他干的事是小娃儿干的么?女孩道:他干什么,我替他还这命就是。说着,女孩便抱着豆官,要往外走去,黄公公一干人盯眼看着,有几个太监要来抓住女孩,倒是黄公公摆手拦住了。

女孩带豆官回到屋里后,忙喊女伴生了一盆火,又要拿棉被裹住豆官,还是女伴道:使不得,他是被冻僵了,这般裹着血要淤住的,快去拿雪擦身子,把身子擦软了,再盖棉被。女孩也不知该如何,便按着女伴的话,取了雪擦着豆官的身子,等豆官睁开眼后,身子也软了,便拿棉被盖住。豆官看着女孩笑道:姐姐,今日可是谢你了。女孩一听,泪也要落了,便道:暖和了吗?豆官笑道:暖和了,我饿了,你找点吃的给我。女孩便出去,找了一碗米饭,一碟酱菜回来,又将那米饭放在火盆边热了后,才喂给豆官。豆官吃过饭后,便睡去了,女孩守着豆官过了一夜,次日也没人来找女孩,女孩便也没去书房,一直和豆官待在房里。豆官醒来后,精神也好多了,吃过午饭后,女孩道:早知道这般,就是打死,我也不要你去偷那些书了。豆官好奇的道:什么书?女孩道:那些诗书啊。豆官笑道:你以为我是偷了那些诗书才被罚跪的么?女孩道:那是为什么?豆官笑道:我偷了黄老儿几份重要的私人信札,送给了司礼监的张公公。女孩一惊,忙问道:这是为什么?豆官咳嗽了一下,笑道:为什么,为了出人头地啊。女孩道:这也太危险了啊。豆官笑道:富贵险中求,那张公公答应我,只要我拿了那些信札给他,他就安排我进司礼监,那可是在皇上脚边打转的衙门啊。听到豆官说起皇上,女孩倒想起了几年前在王妃府上的那个人,还有那杯水酒,只觉已有些恍惚了。聊了一会儿,豆官又道:你先在这里委屈几天,等我去了司礼监,一定找张公公把你调出去,到时看哪个衙门清闲富贵,就去哪里。女孩摇头道:我不想调走,我不愿去别处。豆官道:这里的黄老儿怕是容不下你了,虽说如今他顾忌张公公他们的手段,不敢杀了我俩的性命,但天长日久的,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来。女孩想了会儿,说道:我回去洗衣服就是。豆官一听,笑了出来,不觉拉住女孩的手,说道:你这性子啊,当真是要去做菩萨才好。

豆官去司礼监快半月了,女孩留在浣衣局这里,也没人寻她麻烦,不过平日相熟的人,此时有些刻意的生疏,倒是有的,然女孩也未在意这些,倒是豆官去了这些日子,也没来消息,不免有些担忧起豆官来。后来豆官回来时,女孩已觉豆官去了很久似的,豆官有些着急的问:这些日子可还好,他们为难你了么?女孩又是欢喜,又是担忧的道:谁为难我了,你还好么?豆官笑道:他们没为难你,是他们的造化,不然倒要和他们好好算算这笔账。女孩道:他们又没为难我们,有什么账算的。豆官笑道:你是菩萨心的人,我却是那要吃人的恶鬼,我和他们自有我的账要算。女孩道:你的什么账?豆官笑道:先别管我的账,你在这里再待两日,张公公已答应我了,这两日就把你调到尚衣监去。女孩道:我去尚衣监干吗,我在这里不也好好的,他们也没拿我怎样。豆官道:你啊,就是把人看得太善了,他们没拿你怎样,是张公公拿住了黄老儿的痛处,又比他有权势,如今我们已然成了张公公的人,他还不敢拿我们怎样,真要让他过了这一坎,他不嚼碎你的骨头才怪。女孩想了会儿,低头道:那怎办啊?豆官笑道:不是说去尚衣监了嘛,这可是一般人进不去的。女孩道:我倒不想去那劳心劳神的衙门,不如我回针工局去吧,我刚入宫时就在那里,再说做做针线活计,倒比伺候别人还轻松自在些。豆官见女孩说的认真,寻思了片刻,言道:你要真想如此,那我再去找张公公,去针工局倒是不难。女孩笑道:那就好。然后,女孩又从柜子里取出那双新做的棉鞋,送给豆官,笑道:试试,看合脚吗?豆官拿着棉鞋跟靴子比了比,笑道:大小一样的,刚合适。女孩拉着豆官的肩膀道:你脱下来试试,这样哪试的好。豆官笑了笑,然后坐下来,脱掉靴子,穿上了那棉鞋,然后试着走了几步,果然软乎乎的,豆官笑道:好舒服。女孩笑道:往后在家倒是可以穿这个了。豆官又走了两步,然后坐下来,换上了靴子,将那棉鞋揣在怀里,见天色不早了,担心司礼监那边有急事,便别了女孩,回去了,临走时又吩咐女孩:你再等两天,我这就去找张公公,尽快把你调走。

没过几天,果然女孩被调去了针工局,离开时,女孩跟黄公公道别了一趟,黄公公躺在炕上,斜眼瞄着女孩道:我这池子浅,是留不住你们这些有道行的人了。女孩倒有些难为情的道:是我们对不住公公。那黄公公一听,气得挣挫起来,冷睨着女孩,压着腔子里的恨意,慢悠悠的挤出一句话来:说什么对不住,人往高处走,你们是攀上大树了,往后可别忘了咱家。女孩也察觉到了那恨意,却也只是淡淡的道:那就别过公公了。黄公公吸了口气,又笑起来道:豆官是豆官,你是你,我也没为难你,你还是留下吧。女孩看着黄公公的眼睛,猛然想起上回豆官说的话,心里也是一惕,便坚决的道:我去针工局,做我的针线活去,我本就一介女流,干不了书房这些事的。黄公公踱着步子,扫视着女孩,眼里藏针的笑道:既然你看不起咱家这里,谁也没捆住你手脚,你走就是。女孩便道:那就告辞了。见女孩说完,就转身出门了,黄公公气得,恨不得逮住女孩,拖回来即刻掐死。女孩回到屋里,跟在院里的女伴们告别后,便跟着来接她的一个宫女,往针工局去了。

到了那针工局,房屋院落的布置,跟过去倒是一样的,女孩虽有几年没来了,此时倒也还有些记得。只是那些干活的宫女们,却大多不认识了,虽有几个是过去一道待过的,但过去也不熟,此时也就不好意思叙旧往来了。只有那个当初送女孩去王妃府的老宫女还在,老宫女一眼便认出了女孩,见女孩拿着一个破包袱,又回到自己手里了,心里不禁有些得意起来,颇有些拿捏落魄凤凰的快意,便冷着脸吩咐了女孩一番,安排的住处也是多人共居的下屋,每日的活计也是比别人多些。女孩见此,也没争辩什么,只是老老实实的做着工夫,心里也没什么怨憎,只觉能离开那黄公公已是很好了。还是豆官过来,见女孩在那坊里,面前堆着一堆衣帽,女孩低头做着针线活计,也没工夫抬头看向自己这边,豆官心里倒是一阵酸楚。不过豆官好歹是司礼监的人,那坊里管事的宫女见豆官来了,也很有些尊重,豆官打了一遍场面话,又是软又是硬,又是捧又是拉,将那两个管事的宫女收拾得服服帖帖后,才将女孩喊出来,到了女孩的住处,见一间不到两丈见方的屋子,塞了七八个地铺,连梳妆台也没有一个,豆官不免觉得心里一凉,对女孩道:来这针工局倒是苦了你啊,你再等等,我爬上去了,一定让你过好日子。女孩笑道:苦什么,我都习惯了,我在宫外时,比这苦多了,连饭也没饱的吃。豆官道:你不觉得苦,可我觉你苦啊,你再等等。女孩笑道:你今日过来有什么事?豆官笑道:司礼监那边难得有空闲,我今日好不容易偷得了半日的闲工夫,就过来看看你,谁知你竟过得这般苦,还是我连累你了。女孩笑道:你连累我什么了,都是我自愿的,我倒还感谢你送了我那几本集子呢。豆官笑道:往后你要满天下的诗书,我都给你弄来。女孩笑道:我可不要那么多,那得看到什么时候去,别说这些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豆官笑道:什么好地方。女孩道:你来就是。

豆官跟着女孩,往院子外走去,转过几间院子,几条巷子,走到了一冷僻的屋子后,那屋子是堆放杂物的,平日也没人来。屋子后面有一道围墙,墙与屋子间有一道空地,空地也不大,不过挨着墙根有一株树,那树到了冬日却是一树绯红的树叶,也不曾凋落,且树下又长满了兰草,就是地面上铺的地砖缝里也生了青苔。女孩领着豆官站到树前,笑道:你看那树,可好看么?豆官笑道:是什么树,那红叶怎还没落?女孩笑道:我也不知是什么树,不过发现了这个地方后,一有空我就来这里读诗。豆官道:那可怪冷的。女孩笑道:我不怕冷,这里还有个好东西。豆官笑道:什么好东西。女孩带着豆官走到树下,只见有一块箩筐大小的圆石头,女孩拉着豆官走到石头靠墙面的那边,指着石头道:看见了么?豆官盯着石头面上,见石头面上隐隐的刻着一些文字,便凑上前仔细的看了看,原来是一首诗文,有一句是:忆君心是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豆官也有些惊喜的道:这是谁刻的诗,倒是难得看到。女孩笑道:那诗是唐代鱼玄机的诗,不过这刻的人嘛,不知是多少年前哪个宫女偷偷刻的,倒也是来到这里倾诉心事的人。豆官道:这诗可别告诉别人,咱们知道就行了。女孩道:那是当然,若非是你,我也不会带人来这里了。两人又在树下坐了一阵,后来豆官怕司礼监有事,便要回去,女孩便陪着豆官去到针工局的门口,看着豆官在巷子里走远了。

豆官来了这回之后,那老宫女见女孩也有些关系,虽还没摸清那些关系,那小太监也不是什么有权势的人物,不过多年在宫里养出的为人处事的嗅觉,还是敲了敲老宫女,便也不再有心多拿活计压折女孩了。豆官又来了几趟,两人也去了几回那棵树下,女孩从豆官口里听到,豆官在司礼监干的很好,还认识了好些有权有势的大太监,有那么一两个都是只在众人传说中听过的大人物,女孩也有些为豆官高兴。不觉过了一年,那天豆官再来时,已带了两个随从,那随从里的一个人看着比豆官还大些,不过却都对豆官毕恭毕敬的,简直有些害怕豆官。此时,女孩的住处,也被豆官托人安排了一个单间,虽还是在一个院子里与其他人共处,然比起之前倒是好多了。豆官本还打算让女孩去那针工局的书记处做事的,不过女孩想起之前在浣衣局的事,也不愿去了,豆官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人少给女孩安排活计,还是女孩觉得不好意思了,自己去找管事的找活干。那豆官让两个随从站在院门处,自己和女孩进了屋子,还没坐下一会儿,针工局管事大太监的随从,还有局里的第一副手,就带着一群人过来寻豆官了。豆官的随从禀告了豆官后,豆官也出去迎那些人,两方人马走到院里,寒暄了一阵后,针工局第一副手笑道:那我们就不打扰公公了,留下两个小跑腿的在院外候着,公公有什么事,吩咐他们就是。豆官也拱手笑道:这可使不得,怎好麻烦王公公的人。那副手也笑道:公公来我们这里,那是代表着司礼监,代表着老祖宗、二祖宗和那司礼监诸位掌印的祖宗,我们能给公公效力是咱们针工局的荣幸。针工局大太监的随从也笑道:豆官公公别客气,李公公吩咐了,说自己有差事不能亲自来,就让豆官公公使唤咱们,就跟使唤李公公一样的。豆官有些得意的笑道:你倒是敢乱嚼舌头,谁敢使唤李公公,就是老祖宗和诸位祖宗那里,对李公公都是当做儿子来痛似的。那随从也笑道:豆官公公都说了,都当成儿子了,怎还不能使唤了。豆官赶忙道:我是说老祖宗他们,不然谁敢把李公公当儿子,求着当他的儿子还求不到呢。随从笑道:豆官公公有老祖宗、二祖宗和诸位祖宗呵护,咱们给豆官公公当回儿子,也是咱们的福气了,就怕公公看不上咱们。豆官笑道:我说我嘴会说,你倒比我还厉害些,李公公有你啊,倒是李元霸有了流星锤,程咬金得了开山斧。随从笑道:公公可是过奖了。一顿寒暄后,豆官也知这些人要回去了,便笑道:诸位公公都回去吧,我来这里看看我姐姐,一会儿也就回去了。诸人也笑着往来一趟后,留下两个小太监,便也离去了。豆官又回屋后,女孩道:往后你别带人来了吧,真是麻烦啊。豆官躺在床上,笑道:我是担心司礼监那边有什么急事,带着人好联络,再说人爬到那位置了,也得按那个位置的规矩来。女孩笑道:哪来这么多规矩。豆官笑道:你平日是最守规矩的,今日怎烦起规矩了。女孩道:我是烦你们那些假规矩。豆官笑道:那些规矩虽是假的,人却是真的啊,不讲还真不行。见女孩没理会自己,豆官又道:我给咱们找个院子吧,一个院子这么多人住,倒是不方便。

女孩虽劝豆官不要太张扬,但豆官还是在针工局找了一处院子,让女孩搬了进去,又安排了两个小丫鬟伺候女孩,女孩无可奈何的搬了进去,住了一阵后,见那院子地处偏僻,很是安静,倒也有些喜欢。那院子又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出入针工局,豆官来这里时,也少了不少应酬客套,只是女孩听豆官说起司礼监的事情,总为豆官有些担心,豆官说自己是一位大太监的干儿子了,那大太监虽说不是司礼监数一数二的人物,但却是老祖宗的心腹,老祖宗年纪大了,百年之后,虽说按着现在的明面是二祖宗接手,不过老祖宗对二祖宗已有多年的防备和不满了,按老祖宗的城府和谋略,在皇上那里,在后宫内部,老祖宗应该都埋有后手,自己赌的就是,老祖宗百年之后,二祖宗是要被踩下去的,自有老祖宗安排的心腹接手这宫里的事情。女孩也不是很懂这些,不过豆官来时的心情,却让女孩感到了,豆官在那边是风雨行路,虎啸猿啼啊,即危险,不过也让豆官满足。眼看又过一年了,转眼又要过年了,豆官已有快两月没来了,女孩不禁暗自担心起来,不过也没法寻到豆官的消息,只得苦苦等着。还有六天就要过年了,已有太监宫女在挂红灯笼了,豆官还是没有消息,女孩也有些坐不住了,但也没有办法可使,那天心绪难宁,不觉走到那棵红叶树下,本想只是来坐坐,不想那红叶竟落了满地,女孩呆呆的看着那满地红叶,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念头,忙对着那树双手合十,为豆官祈祷了一遍,便回去了。终于过年了,女孩跟两个丫鬟吃过饭后,便一人呆在书房里,不停的抄着心经,到了入夜后,已经有几处地方,零零星星的燃了烟花,女孩听着那声响,心却格外的冷。直到女孩坐不住了,要去躺着时,忽然听到院外有人进来了,女孩跑出屋子一看,果然是豆官回来了,豆官笑了笑,握住女孩的手,走回屋里,女孩还是呆呆的望着豆官,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旋子,也不知说什么。还是豆官说道:这些日子还好么?女孩落下泪来,说道:你怎这么久没来,干什么去了。豆官轻声道:司礼监那边出大事了。女孩道:什么大事?豆官看看窗口,然后轻声道:二祖宗死了,都还没给外面通报的,你也不要告诉别人。女孩呆呆的道:怎么死了,你没事吧。豆官终于有些得意的伸了一下腰杆,对女孩笑道:老祖宗和皇上赐二祖宗死的,就是前天的事,这两月来司礼监的厮杀可不是一般厉害,多少有权势的人都死的死,败的败,不过咱们是赌赢了,我干爹到底是老祖宗的心腹,他接替那二祖宗的位置了。女孩吁了口气,低声道:你没事就好。豆官笑道:过年了,你们吃什么,摆上来咱们吃杯酒水,我也有些饿了。女孩便出去,喊那两个丫鬟将饭菜热了一遍,摆上桌后,与豆官一道吃着,豆官扒拉了两碗饭后,喊女孩一道喝了杯酒水,然后便要去放烟花。女孩道:我哪里准备烟花了。豆官道:那我们去院里,看看别人放也好。女孩与豆官坐在院里,等到放烟花时,见宫里几处地方,都放了烟花,火树银花的,倒也漂亮,豆官笑道:咱们明年也准备些烟花,咱们自己放。女孩笑道:那倒也好,是该热闹热闹了。看完烟花后,豆官道:子时过了,我要回司礼监了。女孩皱眉道:这么晚了,还回去啊。豆官道:那边有要紧的事,我是硬着头皮求了几个时辰的假,怕你过年担心,过来看看你。女孩听了,心里也慰然了,笑道:知道你平安,我就心安了,你回去吧,有空再过来。豆官笑道:嗯,回去了。豆官带着随从走后,女孩心里也是一阵感慨,回屋又抄了一遍心经。

翻年后没多久,老祖宗也死了,豆官的干爹成了宫里的首席秉笔太监。豆官又是在一众干儿子里,最得干爹信任、欢喜的,豆官在宫里也成了手眼通天的人物,就连这针工局的大太监也是巴结着豆官,要不是女孩不喜欢为人打扰,那大太监估计都要天天来围着转了。不过豆官虽越爬越高,人却越发沉冷了,心里的杀机倒越发锐利,豆官虽没给女孩说,女孩也还是听到了不少的风言,说豆官整死了不少人物,有许多还是平日难见到的大人物,女孩心里也越来越担忧了,忍不住给豆官说了,豆官笑了笑,言道:在这宫里,你要出人头地,就没有退路的,退后一步,就是万丈悬崖。女孩道:那也得饶人处且饶人啊。豆官笑道:你今日饶了别人,别人他日是不会饶你的,再说我办的那些人,大都是为干爹办的,我要是不狠绝,给干爹日后留下麻烦怎办,干爹那么多干儿子,我只有让干爹最满意,日后才可能接过干爹的衣钵。女孩道:我倒没想你爬那么高,多累啊,想想入宫前,能有口饱饭吃就满意了。豆官也叹道:是啊,入宫来不就是为了一口吃的么,不过入宫后,我发现我一定要换种活法。女孩道:什么活法?豆官道:绝不再让人欺我、辱我、害我,我要做那执刀的人。女孩皱眉道:我倒不想执刀拿枪的,就想安安静静过自己日子就是,只是一想起你走在刀刃上似的,心里就害怕。豆官笑道:就是刀刃也得走上去,我是没有回头路了,我也不要那回头路。女孩道:罢了,今天晚饭有鲜笋子,吃了再回去吧。豆官笑道:那好,今日后半夜才是我当班,倒是不急。吃过夜饭后,女孩和豆官在院子纳凉,女孩见今夜星月皎洁,笑道:今夜这天上倒是干净。豆官道:那怎了?女孩笑道:想起一句诗来。豆官问道:什么诗?女孩笑道: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豆官道:好像是李商隐的诗。女孩笑道:是他的诗,那时你给我偷来的诗集,就是他的。豆官笑道:我倒忘了这事,你还想看谁的诗,我喊人给你找来。女孩笑道:古人的集子都给我找的快全了,倒是听说当朝诗文有那大王小元的说法。豆官笑道:什么大王小元?女孩笑道:那大王指的是礼部的王侍郎,那小元指的是南方的一个诗人。豆官笑道:王侍郎善诗文倒是听说过,那小元倒是没听说啊,还是一介白衣吧。女孩笑道:是还没入仕的,不过诗文倒是了得。豆官笑道:什么诗文,说说听听。女孩想了会儿,念道: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豆官听了一会儿,也是心有感触,过了会儿,才道:看这诗文,倒是有些伤情了,不是有心仕途的人,应有的言语。女孩笑道:诗文本就讲个见心见性,只要真心就好,岂是人人都要走仕途的。豆官笑道:你欢喜就好,我回去就叫人找他的集子去。女孩笑道:那也不急的。

过了几日,一小太监送了本小元的集子来,女孩接过那集子,连看了几夜,只觉口齿呼吸都透着那诗文的味道。女孩想起当世有这般的人物,心里倒觉那些古人也没多传奇了,诗文一道无论古今都是活的,也没那厚古薄今的感觉了,这今时的今,便是后时的古啊。女孩又丢丢拾拾将那集子看了快一年,期间又听见他的新诗,也都抄到了了纸上,不过也有几首诗词,女孩虽听别人说是小元写的,不过气韵上并不一脉相承,女孩怀疑是旁人伪作,犹豫之下,也就没抄写了。女孩清居在院子里,虽爱读诗文,却也守着自己身份,那针工局虽没敢给女孩安排活计,然女孩还是每日到那工坊,找管事的寻些事做。后来又见针工局的账房人手太少了,一个老太监眼睛都快瞎了,还每日对着油灯抄着账册,女孩见那工坊里管事的、做工的都害怕自己似的,也不敢正经的给自己安排事做,自己每日去那里也不自在,便对局里的太监说,自己去那账房,替那老太监抄写账册,管事的太监听了,一脸的为难,既不敢不同意,又不敢同意,还是女孩自己做主,自己去那账房里干活了。在账房干了几天,那针工局的大太监也来了几趟,后来见女孩意坚,才没劝说女孩了。女孩说给豆官时,豆官笑道:你每日在这院里读读诗文不好么,非得去那里做工才好么?女孩笑道:我就是一个宫女,得明白自己的身份,你再有权势,我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不然别人怎么看我。豆官道:人家那些宫里的相伴,不都是过的跟主子似的,你倒是小心,我们又不是没这个本事,多少不如我的人,在我面前气都不敢粗放的人,他们的相伴过的可是尊荣得很。女孩道:不是说你没这个本事,我自己吃苦长大的,也不习惯别人伺候,如今托着你的福,住在这单家独户的院子里,又有两人作伴,已是过分至极了,哪里还好要别的什么。豆官笑道:清心寡欲,你不愧是读了庄子的。女孩笑道:我一介女流,哪里读得懂那些,有时瞎抄抄,瞎看看,打发时辰就是。豆官笑道:我倒是也想看看书了,干爹也说了,那古人的书里有大智慧,大谋略的。女孩笑道:你看的是谋略,我看的是情絮,倒是一棵树上,又结桃子又结李了。豆官笑道:这不挺好的,只认那些死道理,不成了谏院里的臭石头了嘛。女孩道:他们那些谏官,也有他们的道理的。豆官道:什么道理,圣上养着他们,无非是装点门楣的叭儿犬罢了,真正的天下大事都在圣上、干爹他们身上呢。女孩道:那也得让人三分啊。豆官笑道:那些人平日是得让着些,不过要杀时,也就杀了而已,虽还真把他们当回事了。

女孩听了,便也没做声了,后来豆官走了,女孩想起豆官的话,心里就觉怵得慌,夜里,又在灯下,给豆官抄了半本金刚经。

就在女孩的担忧里,豆官一路高升,不过四年,已成了司礼监的阁员之一,宫里的众人见如今的老祖宗有意栽培豆官,往后多半是要传衣钵给他的,就连在圣上面前,豆官也讨得了一定的位置,真是人前人后尊荣至极。别说后宫的妃子们,就连皇后也有意拉拢豆官,唤人给女孩赐了诸多物件,看着皇后赏来的东西,女孩也不知皇后还记得自己么,心里不免一阵感慨,又想到当初若不是皇后,自己的命运又会如何呢。女孩也给豆官说了对皇后的担忧,豆官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宫里不就是这么个局势,她来找咱们,那也是咱们的本事到那境界了,有什么好怕的。女孩道:我也不是怕,就是觉得慌得很,总感觉往后有什么事要来似的。豆官笑道:她不来找咱们,往后照样有事要来,不说这些了,告诉你个好事情。女孩问道:什么好事情?豆官笑道:那小元来京城了。女孩道:什么小元?豆官笑道:就那集子上的小元,什么大王小元的小元。女孩一惊,忙问道:你怎知道他来京城了?豆官道:上回张尚书请我去他府上做客,那小元也在宴席上,还当场做了首诗。女孩道:什么诗?豆官道:有些记不得了,有两句是,故乡千里梦,往事万重悲。女孩细细的咂摸了会儿,笑道:这倒确实是他的句子。豆官道:那人年纪虽看着老成,不过宴会上做这等诗句,也是个不通世务的书呆子。女孩笑道:他来京城干什么?豆官道:来参加秋日的殿试的。女孩道:他也要做官么?豆官不屑的笑道:那些读书人心里的想法也没比咱们少,当真他们个个都是正人君子了,这朝廷里多少读书人,那肚里的肮脏无耻比宫里的人还厉害呢。女孩笑道:天底下的人不都一样的,又岂止他们如此,看开些就好了。豆官笑道:等明日那小元够格了,我倒要好好会会他。女孩有些担忧的道:会他做什么?豆官笑道:请他给你做三首诗。女孩脸一红,道:我要他作诗干吗?豆官笑道:我不会作诗,让他替我做便是。女孩心里一松,笑道:这诗也能替的,那饭也能叫人代吃了。豆官笑道:那些官员里养的清客,不就是干这些的么。女孩笑道:我可不稀罕那替人代写的诗。豆官笑道:也罢,我自己做就是,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不也是诗么?女孩笑道:你要真做,我也认了。豆官笑道:那好,那时是一定做的,要那小元拜我为师。女孩笑道:好没羞耻的。

之后,女孩初次见到那小元,是在豆官的安排下。小元科考后,留在京城入了仕途,在太学院做编撰。那年圣上在御花园设宴,请朝廷的近臣,和那有诗文名声的官员,一道赏月作诗,小元也在邀请的官员中。豆官让女孩作为一个管灯火的宫女,去那宴席上,看看那小元,女孩听了,心里一番犹豫后,随着豆官去了。在那花园里,圣上和皇后也都在,豆官替干爹陪在圣上身边,女孩也是多年来又看到圣上和皇后,只觉他们比记忆中都老多了,尤其是那圣上,竟已是一个老人了,可之前记得,自己给他吹笛时,他还是一个中年人,这才过了几年啊。之后,那些前来赴宴的官员们,一一谈论起诗词来,女孩站在廊子里,看着诸人,听见有人喊小元的名称时,女孩心里一紧,也不知谁才是小元。不过看清那人时,女孩倒有些想笑,那分明是一个有些年纪的中年人,怎会称为小元呢,女孩还以为他跟豆官一般年纪呢。诸位官员饮酒之后,圣上又唤众人以今日之情景,作诗一首,众人恭然领命后,有那心思快的,便已起身朗诵出来了,女孩听了,倒也平常的很,都是些应景之作而已。又见那小元坐在案前,埋头苦思,女孩不禁也为他着急起来,后来见众人都要诵完了,小元才站起来,对圣上行完礼后,慢慢抬头吟着,有两句是:闲夜思君坐到明,追寻往事倍伤情。女孩听了,颇为感怀。后来月到中天,圣上、皇后要回宫了,众人跪送圣上后,也陆续回去了。那豆官又唤人留住小元,领着小元去一处亭子里,见先来此处的女孩。小元进到亭子里,见到女孩后,见女孩穿着宫里的衣裳,便行礼道:这位宫里的姑姑召在下前来,有何吩咐?女孩见那胡子老长的男子,唤自己姑姑,心里又是好笑,又是难堪,便道:没什么事的,我读了你的诗,想见见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小元又道:不敢当,不敢当。女孩笑道:你今年多少岁了?小元道:三十九了。女孩笑道:那为何叫你小元呢?小元也笑道:那是因为王侍郎已经七十多了,称他大王,只好称我小元了。女孩也忍不住笑出来,言道:原来如此,还当你也是年轻人呢。小元听了,脸上有些尴尬,只是赔笑不已。女孩见这宫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便辞了小元,自己先回了。到了院子里,坐在书案前后,女孩看着摆放的那本小元的集子,又想起刚才那情景,确实一下也不想翻书了,只是想笑出来。

那回见过小元后,女孩倒把他忘了。倒是豆官来时,说了些小元的新事和新诗,女孩也未在意。后来豆官又安排女孩与小元在宫里见了几面,虽说是在那半公半私的场合,女孩却也不好与小元说什么,那小元也是规矩得很,颇有些刻板。有回女孩见过小元回来,豆官问道:今日和那大诗人可聊得有趣?女孩道:什么有趣,往后不要安排这些了,倒是没事找事。豆官不解的道:怎了,他欺负你了?女孩笑道:在宫里他敢欺负我什么,我是说他那人无趣的很,倒跟唱忠烈传的老生一般,满口圣上厚恩的,好像我是圣上的丫鬟似的。豆官笑道:他这倒是没错,这宫里的姑娘,谁不是圣上的丫鬟,他那些外人懂点规矩也是好的。女孩笑道:只是在诗里那般风清月明的人,到了跟前倒是那样的老夫子。豆官笑道:当真那些作诗的人,个个都是李白了,都敢叫高力士脱鞋,叫杨贵妃倒酒,那也就是唐玄宗太和那些读书人矫情了,后来才搞得安禄山造反,让那天下大乱,搁在其他皇帝那里,李白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女孩笑道:他的诗也没李白那般洒脱。豆官笑道:不管那些诗不诗的,干爹最近日子要唤我做件棘手的事,可是有些日子不能来了。女孩道:那你可自己要小心才是。豆官道:那是自然的。

快过了两月,豆官也没过来,不过也没听到宫里有什么大事,女孩的心却还是有些不安。期间有一宫女,聊天时说起了小元的新诗,有那么一联是: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女孩想起豆官,是好些日子没做梦了,要是做梦了,自己还是会梦见豆官的吧。那天夜里,女孩倒真的做了一梦,梦见了三姑婆,梦见了爹娘弟弟,他们每个人都雾蒙蒙的,只是自己知道那是他们哪个人,又乱糟糟的梦见了一些事情,却还是没梦见豆官。女孩想着自己可是要梦见豆官才是,在梦里拼命的想着豆官,可豆官的印象一直没有进入梦里,直到女孩喊出声来,可喊了一声后,便醒了过来。女孩念起豆官,起来喝了一壶水,躺在床上时,想起豆官,想起小元的那联诗句,女孩只觉头里空闹闹的。次日起来后,吃过早饭,便去那针工局的账房做事了,下午回来时,见豆官已到了院子里。女孩惊喜道:回来了。豆官道:是啊,回来了。女孩笑道:来多久了?豆官道:没来多久,不然要唤人去喊你了。女孩笑道:饿了么,我去喊她们早些取饭过来。豆官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仰头道:不饿,你过来给我揉揉太阳穴,这些日子,那里一直紧绷着,倒是不舒服。女孩笑着过去,站在豆官身后,给他揉着太阳穴,豆官闭着眼睛,任女孩揉着,女孩见此,笑道:可舒服些了。豆官长长舒了口气,叹道:舒服多了。女孩道:这些日子你没来,倒是那皇后娘娘府上的女官来了两次,也就和之前一般,赏了几样东西,我还担心着你和她们又有事了。豆官道:她们来,你受着就是,不过也别交心了,我这些日子在宫外呢。女孩惊道:宫外?豆官道:是的,替干爹和圣上联络安排一些外地的官员,干爹为圣上在朝廷里要开杀戒了,不知有多少颗人头要掉了。女孩道:是宫外的事啊,怪不得这些日子没听见宫内没什么事发生。豆官笑道:干爹说了,在宫里到了我们这个位置的人,不好再去插手宫内皇后妃子争宠那些事了,那些不过是圣上的私事而已,咱们是圣上对外的一把刀,咱们的对手在那朝堂上呢。女孩道:朝廷那些宫外的事,咱们管他作何,又没碍着咱们什么。豆官笑道:谁叫咱们要为圣上分忧呢,圣上养着咱们,难道真就是只叫咱们伺候吃穿住行的么。女孩道:我是怕你们得罪的人太多了。豆官笑道:做事嘛,哪能不得罪人,不过这回你那大诗人也是要受些牵连的。女孩惊道:他怎么了?豆官笑道:他没怎么,不过他上头那一派的人是四皇子的人,近些时日对太子有些威胁了,又被抓住了把柄,皇上为了安抚皇后那些人,是要维护道统的。女孩道:他那些做诗的人何苦来做官,倒是给自己找笼子钻。豆官道:熙熙攘攘皆为利来,攘攘熙熙皆为利往,谁不是为了一个利字。女孩道:我是可惜他们那些诗文上的灵性罢了。

果然后几日,朝廷有了大风波,四皇子一脉的人被罢黜了许多,那皇后、太子的人又造势要罢黜当今宰相,也就是四皇子的老师,不过圣上到底没有将四皇子的人马连根拔起,打压了一干人物后,也算给皇后、太子一个交待了。那小元本也要受流罪,发配边疆的,不过豆官却给他放了一马,豆官也没告诉女孩,就去小元住处会他一面了,那小元见上司都已定罪,自己也是怀了被罢黜的心意,在家待朝廷的消息而已。见到豆官私下来后,小元心里忽的捕捉到一丝活路,便也装着波澜不惊的接待了豆官,豆官也察觉到了小元心里的心思,便笑道:我今日来的目的,元都事已猜到了吧。小元一惊,不想豆官是这样直接,却也还沉着心,蒙着脸道:在下不知公公前来何事,可是又要去给那宫里的姑姑说诗去。豆官见小元装痴,冷瞥了他一眼,自顾坐在那主人的椅子上,撩起袍子角,翘着二郎腿,笑道:我是为我自己的事来的,不管我那姐姐的事。小元也有些惊着了,又被豆官的气势压着,不由得有些服软的道:不知公公前来是为何事?豆官见小元心气灭了,有些得意的道:也没什么事,只是看在过去元都事陪我姐姐说过几回诗文,我先来告诉元都事一声,元都事的结果已经有了,流放闽南,不知元都事可知。小元一听,这些日子心里虽有些准备,不过真听见了,想起那闽南的千里蛮夷之苦,脸上也颓败了下来,只是摇头道:我听公公说了,才知道的。豆官冷笑道:不过这回的事呢,我也清楚,元都事倒是没做什么败坏朝纲的事,受的只是牵连之罪而已。小元低着头,也没说什么,豆官便又道:不过让元都事这般文曲星去那蛮夷之地,倒是有辱斯文了。小元见有转机,心里一喜,低头道:在下哪里配得上什么文曲星,公公过奖了。豆官笑道:也不是过奖,元都事在诗文上的造诣是世人都知道的,只是不知元都事对流放闽南这事有什么看法。小元低声道:罪臣不敢有什么看法,听宫里的发落便是。豆官笑道:我是宫里来的,也不愿见咱们这朝廷,折了元都事这支生花妙笔,只是不知元都事可还想留在京城。小元见豆官抛出关键的话了,便也决断道:在下愿听公公的。豆官得意的笑道:愿听我的,那就去闽南就是,要是不想去闽南,我倒愿听元都事的。小元脸上一热,心里一缩,低头做礼道:在下愿留在京城,听公公的吩咐。豆官鄙夷又得意的笑道:那就好,话要说明白,那就留在京城,继续做你的都事吧。小元一惊,又问道:不知公公要我做何事?豆官笑道:要你做的事嘛,还没想起的,等想起了,来找你就是,不过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做事一向公道的,不会占人便宜的。豆官走后,小元呆在房子里,倒想起了那宫里的女子,可是她喊豆官来的,想到这里,小元心里不觉一冷,又一热。

过了两年,小元在京城倒也待得自在,那宰相一脉的人,见小元颇有些文才名气,也又有提携他的意图,倒是小元吃了上回的苦头,又想起豆官,对那些提携有些顾虑了。在宫里时,也见了女孩有些回数,女孩言语间,还是如过去一般,即没看出什么别的情愫,也没看出什么异样的心机,小元又觉有些失望。倒是女孩见那小元有些言语闪烁,似有意试探自己,却又不敢让自己看出,女孩对那小元不免有些防备了,见了几回后,便不大想见了,还是豆官喊着女孩去见了一些次数,说是那小元想见女孩。女孩后来也看出是豆官撒谎了,那小元见到自己就跟来宫里述职一般,哪里谈得上想见,不过女孩也没点破豆官的话。倒是豆官在宫里的权势又上了一个台阶,宫里除了此时的老祖宗,就是豆官说话算数了,老祖宗对豆官的信任也是没有减退,明眼人都看着,这宫里首席大太监的位置早晚是豆官的。不过豆官自己倒是没了往日的轻松,只觉步履维艰,每走一步都似有千斤的担子似的,来女孩这里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了,有时就是在司礼监有空闲,也是一人待在那边。女孩也察觉到豆官的变化,以为豆官碰见什么险难之事了,不禁为豆官担忧起来,后来见豆官对自己也欲言又止、隐隐藏藏的,女孩忍不住,便问道:这一年来可是有什么事,你对我也这般防着了。豆官惊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对女孩道:不是我要防着你,而是心里的事太多了,对你我也放不下那些事来。女孩心里一柔,言道:可是我累着你了。豆官道:不是累着了,这两年我就要走到那一辈子盼望的山顶了,但就是这最后几步,我觉得担心受怕,步履维艰,谁也帮不了我了,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走下去,你留在这宫里,我也没有把握护你一生周全,而且有你在,我没法放开一切、堵上一切爬这最后几步,我怕会功亏一篑,干爹也说了,对你太亲近了,会妨碍做事的决心。女孩惊了半晌,最后心里被戳通了一块似的,对豆官说:你要我怎样?豆官颤着嘴皮子道:我送你出去,好不好?女孩惊道:出宫?豆官道:是的,你出宫了,我才心安。女孩道:那我去哪里?豆官道:和那小元一起去杭城,我调小元去杭城做太守。女孩吃了一惊,苦笑道:和小元?豆官笑道:怎么,不好么?女孩道:罢了,那就去吧。

过了半月,那小元调任杭城太守了,也算升了地方的实缺,小元也还满意,不过因是豆官操办的,小元也不敢声张,且又要带着那宫里的女人一道去,小元心里也有些不舒坦。这半月里,豆官也没过来了,后来唤一辆马车,接女孩去宫外,那小元在运河码头的千月楼上等女孩。离开宫里时,豆官还请人给女孩送了一封信札,女孩拆开来看,原来是盖着司礼监官印的荐书,拿着这书信可以随时找宫里在地方机构,命地方上的人联络宫里,豆官到底是心思细密的人。只是女孩看着那书信,想也没想就留在了书案上,然后带着一个小包袱上了马车,由来人送自己出宫了。马车出了皇宫后,女孩在车内听到外面的人声,有吆喝叫卖的,有喊人的,有大声喝彩的,有小孩在哭,女孩又喜又惧的撩开帘子,只见外面满街的人,满街的楼,真个好不热闹。女孩在马车里炯炯的看着两旁的景致,直到后来乏了,便放下帘子,坐在车里也有些累了,想起宫里的过去,心里也被绊住了,觉得自己跟宫里的一切还没割断,自己还是在那宫里的自己。车到了码头后,送女孩的人请女孩下车,言前面就是千月楼了,元太守在楼上等着自己。女孩掀开门帘,欲下车时,看了眼前面的楼,只见一栋高高的画楼搁在眼前,好似比宫里的楼还高,女孩一瞬间就累了,不想爬那楼了,便对送自己的人道:我们回宫里去吧。来人不解的道:回去干吗啊?女孩笑道:那宫里才是我们的家啊。来人便又喊马夫赶马车回去,回去的路上,女孩一眼也不纳下的看着街上的人们,好似要把他们都装进眼里带回宫去。到了宫里,到了针工局,到了那院子,心里总算落地了,女孩走进门里,那两个丫鬟惊喜的迎着女孩,言道:豆官公公在房里呢。女孩又惊又喜的走进去,见豆官正坐在自己书案前,手里拿着那封信札,豆官见女孩回来了,还有些不信,恍惚了一下后,定神站了起来,不禁笑了起来,女孩也笑着落泪道:我回来了。豆官笑道:回了就好。女孩笑道:那你要安心怎办?豆官道:你走了后我发现,还是你在宫里,我容易安心些。女孩笑道:我也是回宫里才安下心来。豆官道:那小元怎了?女孩笑道:我没和他见面,让他自己去杭城吧。豆官道:随他吧。夜里,女孩对豆官说:我看到宫外的人们了。豆官笑道:那你还回来。女孩道:我有些怕他们。

豆官到底还是走好了最后几步,当上了那司礼监的首席太监,这已是等了五年的事。干爹患病后,知自己时日不多,替豆官铺排好了路,因豆官年纪资历尚轻浅,怕众人不服,干爹又杀了司礼监两个有实力,有野心,有资历的阁员,其中一人也自己的是干儿子。豆官坐上那位子后,一时的如意与惑然不觉退去,慢慢感到在这位子上的压力,皇上那里,皇后贵妃那里,还有百官那里,稍有不慎,便有倾覆之隐患,豆官小心了半辈子,此时才知,还是得万分小心才是,人这辈子一旦入了权力场,便没有可舒心纵意的时候,老虎吃人能打个盹,人却不能啊。女孩也是陪着豆官,但还是住在那小院里,女孩住惯了,虽豆官念了几回,女孩也不愿搬走,也不要添别的人来伺候自己,还是每日去那针工局的账房做事,事情做完了,才回自己的院子。只是豆官来女孩这里时,有些不愿谈自己的公事了,谈的多是一些琐碎的杂事,这院里的苔藓绿得好,那角落的紫薇开花了,那花猫又趴在屋顶上了,诸如此类,而之前,豆官总是爱说一些宫里宫外争斗的事,女孩虽不在意,不过见豆官说的尽兴,女孩也爱听了些。那日豆官在院子里坐着,见一只蚱蜢跳到了脚边,豆官便弯腰去捉,让那蚱蜢跑了几回,差点要逃进墙边的花木里时,豆官才捉住了。豆官捏着那蚱蜢,开心的走到女孩跟前,笑道:找个蝈蝈笼来,养着吧。女孩笑道:那蝈蝈笼谁知放哪里了,都是几年前养的蝈蝈了。豆官笑道:不拘什么,拿个东西来养着吧。女孩见豆官兴致高,便回屋找了一会儿,居然找到了那蝈蝈笼,豆官接过蝈蝈笼,将蚱蜢放了进去,然后拿着蝈蝈笼,放在嘴边学蝈蝈喊,逗着那蚱蜢。女孩笑道:那是蚱蜢,又不是蝈蝈,你那样喊有什么用。豆官笑道:我自己喊得有趣便是,管它听得懂么。女孩抿嘴笑道:都这般年纪了,还学顽童那些。豆官笑道:是啊,我今年四十了吧。女孩笑道:可不,我大你四岁,我四十四了,你不是四十了。豆官笑道:人家说四十不惑,但我还是困惑啊。女孩笑道:困惑什么?豆官笑道: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女孩笑道:为什么,为了穿衣吃饭呗。豆官笑道:要是这些都有了呢,又是为什么?女孩笑道:为了安稳幸福吧。豆官笑道:那这些也有了呢?女孩笑道:那你说是为了什么?豆官笑道:我不知啊,他们做皇帝的是为了掌控天下,当官的是为了青史留名,做皇后妃子的是为了儿孙好做太子,可我们这些人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在那些人中争夺一些权力么,可那权力到底是虚的,人才是实的。女孩道:咱们为了清闲时能看看这花,就这样活着不也是好的。豆官想了会儿,仰头叹息道:也只能这样了。

宫里的局势,朝廷的局势,越来越乱了,越来越险了,但豆官倒愈发清闲下来,一有空子就来女孩这里,跟女孩在院子里下棋、看花、说话,有那不怎么重要的事情,手下来报了,豆官也只是摆摆手,让手下们等着,自己自顾自的和女孩聊天,还是女孩有些担心误了公事,唤豆官回去办公,豆官才懒洋洋的回去了。女孩又听说皇上病重了,豆官来时,女孩问起了,豆官道:是不行了,就这三四个月的事了吧。女孩听了,不禁惊了,有些担忧的道:那你怎么办?豆官道:我怎么办。女孩道:都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到底是当今圣上的人,圣上走了,你不也要考虑后路了。豆官笑道:什么后路,这宫里有后路吗?女孩担忧道:那怎么办?豆官笑道:圣上在位时,我虽明面上与皇后太子保持着界线,但暗地里我的筹码已押到了皇后太子那里,要不是我左右周旋,暗中出力,那太子未必就等得到今日。女孩听了,又是吃惊,又是舒了口气,对豆官道:你倒瞒得住,对我都没说。豆官笑道:我对谁也没说,也不是不想对你说,只是好端端的说那些作何。女孩道:不如圣上殡天后,你请求去给先帝守墓吧,咱们离开这里就是。豆官道:若能真的清闲自在的去守墓,我也愿意和你一道去,只是权力这东西,爬的越高越没退路,我若真被派去守墓了,那三尺白绫也就随后就要送来了。女孩道:那怎么办?豆官笑道:有进无退,一往无前,才能保住咱们此时的这份清闲。女孩听了,只是觉得累,为自己累,也为豆官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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