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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上(第1页)

那年江南多雨,杨梅也淡了。男孩从私塾回来,已是傍晚时分,各家生夜火做饭,浓稠的白烟为雨气一湿,淡淡的笼着屋瓦,拂也拂不去。男孩拎着书篮,穿着雨天的木屐,走到一间院子前,快快的跑了过去,木屐踏在青石板上,敲起了脆生生的声响,男孩走到院门,院门也没关,男孩从半掩的门外探出身子,见女孩站在屋檐下,便笑道:放学了,吃完夜饭后,去河里钓虾啊。女孩听到木屐声就走了出来,见男孩如往常那样,从门后探出身子,也笑道:我要给爹爹洗衣服,你去吧。男孩听了,有些着急又失落的道:回来再洗吧。女孩有些为难的站在檐下,也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女孩的阿娘从厨房出来,对男孩笑道:阿郎哥放学了啊。男孩道:是啊,刚放的。又见女孩看着阿娘不敢言语,便对女孩的阿娘道:婶婶,等下让小妹去钓虾吧。女孩的阿娘笑道:小妹比不得你,家里有丫鬟做事,我们家里好多家务要做呢。男孩笑道:这都快傍晚了,也不让人休息休息,人家当差的也还有个休假呢。女孩阿娘笑道:那好,就让姑娘和你去玩会儿吧,不过回家别太晚。男孩笑道:天黑就回来了。女孩阿娘又笑道:我家饭也熟了,阿郎哥一道来吃点粗茶淡饭。男孩笑道:还没回家的呢,我先回去一趟,等下过来找小妹。女孩的阿娘走进屋后,男孩对着女孩一笑,便抽回身子,往隔壁的家去了。

到了家里,男孩脱下木屐,换上了布鞋,见饭菜已端上堂屋了,不过父母还在院子谈着什么,便有些迫不及待的喊着爹娘来吃饭,阿爹阿娘看了看站在屋檐下的男孩,又说了几句话,才走了过来。阿爹笑道:在私塾没吃饭啊,一回来就饿了。阿娘也笑道:他哪里是饿了,是等不及去找隔壁的夭妹玩了。男孩听了,脸不由得一热,着急忙慌的道:谁找隔壁的小妹去玩了。阿娘笑道:那刚才是谁在隔壁门口说话,你当我和你爹是聋子啊。男孩一窘,也不知说什么,还好家里的老仆和三个丫鬟也过来了,老仆摸着男孩的头笑道:哥儿,今日先生又教什么了?男孩道:不过是些书上的话,我早就背熟了。老仆笑道:等上几年,哥儿金榜题名了,咱们家也算扬眉吐气了,你爷爷当年可是一甲的进士,做过翰林院编撰的。男孩见爹娘坐下了,便一面坐了,一面道:又讲古了,都说多少回了。老仆和三个丫鬟也在下首坐了,老仆又笑道:谁叫我一看见哥儿就想起太爷呢。爹娘动了筷子后,男孩几人才吃起饭来,阿爹对老仆道:豆子爷,去年我屯的一批香料,今年雨水多,倒是走俏,光那冰片就比往年贵了快一两银子。老仆笑道:我不懂柜台上的事,不过看爷整日忙得不行,就知道咱家的生意坏不了。阿爹也笑道:你跟了太爷一辈子,太爷又是个读书人,自然不知这些了。老仆笑道:太爷是读书人不错,不过我看哥儿倒有几分太爷的神气,将来咱们家里,又要出个为官做宰的了。阿爹笑道:为官做宰,也没给家里留下半个铜钱,还不是咱们自己撑起来的。老仆道:太爷是清官,是心怀天下的人,诗书传家还不够么?阿爹也笑道:我也就说说,谁当真了。老仆抿了口黄酒,笑道:一甲子一转运,咱们家的气运也要转了。老仆还在和阿爹喝酒说道,男孩想着要去钓虾,扒了两碗饭后,便对爹娘说道:我吃完了,去河里了。阿娘道:吃这么急,就知道玩。老仆笑道:读了一天的书,玩玩也是好的。

男孩拿着鱼竿网兜,去隔壁寻女孩,见女孩已在院子里等自己,便招手笑道:吃完饭了么?女孩道:刚吃完。男孩便喊女孩去河边,女孩回头对家里说了声,听见阿母的答话,才和男孩一道去了。两人沿着巷子走了会儿,前面就是河了,河的前方是一个湖泊,点点渔舟飘在湖里下网,男孩和女孩走到河边,在一处浣衣台上,钓起了河里的虾子。男孩拿着鱼竿,引逗虾子咬钩,女孩则拿着网兜,见男孩把虾子拖稳后,便拿网兜舀上来。没过一会儿,两人已钓了一二十只虾子,这时男孩见石缝里探出了一只手指大的老虾子,便将诱饵放在那虾子身边,见虾子拿两只大螯钳住了诱饵,往口中送去,男孩等虾子吃牢后,慢慢的将虾子拖上来,虾子老了也狡猾,见要拖出水面了,便松了口里的诱饵,正欲往水里扎去时,女孩眼疾手快将那虾子舀了上来,男孩看着网兜里蹦跳的虾子,笑道:这虾子可是成精了。女孩也笑道:差点就让它跑了。这时一支小船从河面划过,船尾划桨的是个青年,一个女子坐在船头,因刚从街上卖完了瓜果,正要回家去,船上的女子也没理会男孩女孩,自己唱起了渔歌,听见那女子的渔歌,男孩不禁一呆,虾子也忘抓了,等到小船驶去后,男孩才回过神来,见女孩还呆呆的看着那远去的船。男孩在女孩面前挥了挥手,笑道:怎么,看呆了啊,要不咱们也唱个。女孩脸一红,低头道:你去唱吧,我才不唱呢。正说着,女孩手一松,网兜一斜,那只老虾子从网里跳了出去,落进河里跑了。男孩跺脚道:可惜了。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明天再钓上来吧,能跑到哪里去。这时暮色也落了,远处了湖面也洇了墨似的,点点渔船也看不清了,女孩见时候不早了,便喊男孩一道回家了。回到家后,女孩往自己家去了,男孩到了院子里,将今日钓的虾子都放进了养睡莲的水缸里。坐在屋檐下抽旱烟的老仆见了,走到水缸前看了看,对男孩说:哥儿,这缸里的虾子够多了,再放进去怕是要死的。男孩道:那怎么办?老仆笑道:怎么办,拿油炸了下酒正好。男孩道:你别打我虾子的主意,要吃自己钓去。老仆笑道:那好,明天我就陪哥儿去钓虾。男孩看了看老仆,想起明天他真去了,和女孩在一起倒是尴尬,便不理会老仆,去自己的房间了。点了油灯后,男孩找出一本《山海经》看了起来,待到要睡时,男孩洗濯后,吹灭油灯,躺在床上入睡时,好似听见了女孩的院子有人在唱歌,就是钓虾时,那船上的女子唱的歌。

男孩在家里,在私塾,也如往常一般,白日读书,放学后便寻女孩来玩,有时去钓虾,有时去抓蝈蝈,有时什么也不做,就在河边坐坐,看着远处的渔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说话。只是女孩的父亲却染病了,过了两月,吃了十来副药也没见好,女孩在家里,帮着母亲伺候父亲,又要带弟弟,有时傍晚也没空去玩,男孩知道后,也同情女孩,想着等女孩父亲的病好了,再去玩也不迟。一日放学后,男孩在同窗家,摘了些枇杷,放在书篮里,带了回来,走过女孩的家门前,探头看了一看,只见女孩正蹲在屋檐下给父亲熬药,男孩走了进去,将枇杷递给女孩,又说快到端午节了,到时去河边扔粽子,看龙舟。女孩浅浅的笑了笑,说道:希望那时阿爹的病痊了就好。男孩笑道:定会好的。女孩道:你怎知道的,就这么打包票。男孩笑道:我昨夜做梦,梦见一只大鸟落在你家屋顶上,后来不知怎的,一下子就飞走了,这不是灾病要走的端兆么。女孩笑道:若真是如此,我帮你打根三色的观音络子谢你。男孩笑道:打那干嘛,劳心劳神的。女孩还没说话,屋里传来阿母的喊声:你爹的药熬好了吗?女孩回头道:差不多了。阿母又道:留点神,别光说话了。女孩看着男孩,努了努嘴,示意男孩回去,男孩皱了皱眉头,也无可奈何,便回家去了。男孩走后,女孩见药罐里的水已沸了一会儿,便拿起抹布抱住药罐的把手,将药水倒进一瓷碗时,不小心泼出了一点,阿母走了出来,见女孩正倒药水泼洒了一些,便有些着急的骂道:小娼妇就知道玩,药全洒了你也无所谓,你爹死了你才快活啊。女孩低着头,拿抹布将碗捧着,要送到屋里去,阿母忙接过药水,说道:我给你爹送去,你去看看你弟弟。女孩走到屋里,见弟弟正坐在地上,玩着一把旧破浪鼓,女孩想起男孩送的枇杷还在外面,便拿了枇杷过来,剥了喂给弟弟,弟弟吃了几颗枇杷,便呵呵的笑了出来。女孩见弟弟笑了,心里倒是一悲,骂着弟弟道:你倒什么都不知,就知道吃了玩,玩了吃。入夜后,女孩拿中午剩的咸菜,吃了一碗冷饭,又给弟弟喂了饭后,便抱着弟弟去房里,等着夜里好入睡,只有睡着了,才能忘记家里的这些忧心事。时日又过了一月,快到端午节了,女孩想起男孩的话,心却有些郁郁的,阿爹的病已越发沉重了,人也看着瘦成了皮包骨,连粥水都喝不了半碗,女孩想着阿爹要死了,自己又该怎么办呢,就是阿母的詈骂,女孩也无心去听了。虽然男孩放学后,还是会来看下女孩,但女孩想着阿爹,也没心绪跟男孩多语了。

阿爹是夜里死的,女孩在屋里,半夜时听到了阿母的哭声,女孩见弟弟还在睡着,便自己跑到阿爹的屋里,只见阿母扑在阿爹身上大哭不已,女孩心里也慌了,也跟着阿母哭了起来。阿母哭过后,喊女孩看着阿爹,自己去外面找人了。女孩留在屋子里,也不害怕,见阿爹躺在床上,似乎比过去更瘦了,脸都料峭起来了,眼窝也深深的凹了下去,女孩站在床前,过了会儿,似乎听见阿爹又呼气了,便走上前去,赶忙握住阿爹的手,但那呼气声转眼又灭了,阿爹的手冷得像块铁。不知过了多久,阿母带人来了,都是附近的邻居,一位大婶将女孩拉开,喊女孩去屋外,女孩离开时,见男孩的父亲也来了。女孩走到屋外,想着弟弟醒了吗?怕吓着弟弟,便又去自己的屋里了。在邻居的帮忙下,阿爹的葬礼办了三日,然后在镇子外的一处荒地埋了。阿母回到家,因阿爹死了,家里没了进项,弟弟又还小,阿母想着去投奔自己的亲戚,只是为了安葬阿爹,欠了邻居们的一批债务。阿母犹豫了几日,找到女孩说道:姑娘,你爹死了,我们在这里又没个亲戚,我想着和你弟弟去投奔你外婆舅舅们。女孩见母亲只说弟弟,心里便有些恻恻的,又见阿母落下泪来,对自己道:埋你阿爹欠了邻居们十多两银子,咱家里哪还有银子还人家,娘想求你件事好吗?女孩见此,心里也不知是悲还是冷,只是点了点头。阿母又道:明日我带你去人牙子那里,换几两银子,还你阿爹的债好吗?女孩一听,虽心里有些猜到了,但听阿母口里说出来,还是哭了起来,哭了之后,又向阿母点了点头。阿母见此,抹着眼泪,躲了出去。傍晚时,女孩独自坐在屋檐下,听着院子外的行人,来去了几个人,都不是男孩,直到快落夜时,才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女孩心里一惊,果然是男孩来了。男孩还是从门外探出半个身子,见只有女孩坐在那儿,便走进来,对女孩笑道:还有五天就是端午了,到时我们私塾也放假,一起去看龙船啊。女孩想着明天就要走了,心里一悲,却也没说出来,只是愣愣的点了点头。男孩又道:今日学堂里有人打架,倒都被先生训了半天的话。女孩听了,一着急,说道:你没打架吧。男孩道:我怎会打架,都是村野里刚来的几个人闹的。女孩心里舒了舒,又想起明天要走了,再也看不见男孩了,此时倒不敢面对男孩了,便赶忙道: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吧。男孩笑道:那好,明天我再过来找你。男孩走出院子后,女孩也落下泪来。

次日,阿母做了早饭,给女孩煮了一碗荷包蛋,女孩见弟弟没有,便将碗里的鸡蛋分给了弟弟一半,阿母见此,倒是忍不住又落泪来。吃过早饭,阿母喊女孩换了身新些的衣裳,又将平日女孩穿的衣裳包好了,将弟弟托给一个邻居老嬷嬷照看半日,便带着女孩去人牙子家里。到了人牙子家里,那老妪喊丫鬟给阿妈上了茶水,知道女孩和阿妈的来意后,打量了女孩一会儿后,笑道:姑娘倒整齐,只是还要挑户好人家再调教调教。阿妈道:大娘,不是我说,是这丫头的爹死了,没钱安葬,才买了这丫头为他爹还债,你看这丫头值多少吧。那人牙子笑了笑,说道:这倒是忠孝懂事的丫头,我也不让你吃亏,好好给这姑娘寻户人家,说不定从此姑娘倒穿金戴银、衣食无忧了。阿妈道:那谢谢大娘了,只是这丫头是多少银子。人牙子喝了口茶水,慢慢道:丫头不错,二十两吧,你看如何。阿妈想了会儿,最后咬牙道:那就二十两吧,只要把她爹的债还了,我也没牵挂了。人牙子听了,从屋里取出了一包银子,递给阿母后,笑道:这是二十两银子,你收好。阿母呆呆的接过银子,看着女孩愣愣的站在那儿,眼睛又湿了,最后还是人牙子说道:人各有命,你们当爹娘的也别太牵挂了。把阿母送出去了。阿母走后,人牙子走了进来,女孩心里一怕,也落下泪来,人牙子拉着女孩的手道:姑娘别怕,我又不吃人,你在这里待几天,我去放信,给你寻户富贵人家安生,一来你既报了你爹的养育之恩,二来一生又有了着落,岂不是两全其美。人牙子说着,带着女孩去了院里的一间房子,喊女孩在房里住着,又喊自己家的一个丫鬟陪着女孩,自己出门去了。

男孩放学回来时,见女孩家院子空空的,便到自己家来,只见女孩的阿妈抱着弟弟正和母亲说着话,母亲见男孩回了,便喊男孩去吃饭,男孩见女孩的阿妈在,便走过来问女孩怎不在家,去哪里了?女孩阿妈一听,又是一悲,也说不出个所以,还是男孩的母亲道:小孩子别问这些,快去吃饭。女孩的阿妈对男孩的母亲道:埋他爹欠邻居们的钱都还了,我也安心了,过几日便回娘家去。男孩母亲道:你倒性子急,才几天就把姑娘送出去了,这银子哪天还不行。女孩阿妈道:不把姑娘换几个钱,他爹又没留下积蓄,看病又花了不少银子,哪有办法还大伙的钱。男孩听见把女孩换了银子,脑里一阵轰鸣,只觉打了个炸雷似的,便大声道:小妹怎么了,拿谁换银子了?男孩母亲见了,便正色历声的道:小孩别问大人的事,一边吃饭去。男孩见母亲动了气,也不敢心高了,一声不吭,满怀愁绪的走到屋里。过了会儿,女孩阿妈走了,阿母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袋银子,阿母把银子递给阿爹,说道:隔壁夭妹她娘拿她换了银子,你收好吧。阿爹道:哪里要还的这么急,怎就把孩子卖了,我看那孩子倒是懂事,倒可惜了。阿母也叹道:她家那情况,还有什么法子,都是早晚的事。吃晚饭时,男孩忍着泪,心里如刀绞似的,吞了一碗白饭后,便不吃了,走到院子里,听听隔壁的动静,好像真的没人了,男孩不死心,又跑到隔壁的院门看了看,只见院子里空空的,女孩也没在屋檐下熬药了。男孩回到自己房子,想起女孩,咬牙吞声的大哭了一场,哭累后,听到阿母的喊熄灯休寝了,男孩才觉得自己还在家里,便吹了油灯,也不洗漱,躺在了床上,又默默的哭了一阵,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去。女孩走了后,没过几日,女孩的阿妈也走了,那院子原本就是凭租别人的,过了不久,又搬来了一家新人,倒是一杀猪的屠夫,家里也没小孩。男孩每日放学后,过了好久都是一人去河边呆着,也不玩耍,也不钓虾,家里水缸的那些虾子,一日,被老仆炸了与阿爹下酒,男孩看着那盘里红红的虾子,气得眉头一拧,也不与老仆、阿爹说话。老仆见男孩生气了,便笑道:哥儿,天气热了,我看你那缸里的虾子死了不少,便炸了与你爹下酒,以后再去钓吧。男孩想起与女孩钓虾的情景,便冷冷的说:你要吃,你去钓吧。果然,此后男孩没再钓虾了。

过了几年,男孩也长大了,女孩的事男孩也放下了许久,又考上了童生,人们见男孩束发之年,便考了秀才,皆是赞誉纷纷,家里也是高兴了一场,放榜那天,老仆喝多了黄酒,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男孩爷爷的故事。男孩倒是不太在意,依旧在私塾与意气相投的同窗,读书写诗,不留心日子里的琐事。家里见男孩考上秀才了,人又长得斯文清秀,镇上家势丰厚的人家,也托了媒人来定亲,阿爹阿母商议了一番,给男孩定了一家丝绸商的女儿,那丝绸商家里,祖上也是做官的,现如今丝绸铺子就有两间,乡下还有百亩良田,家里的女儿也是知书达理的,父母见此,倒也觉得配得上自家的孩子。定亲那日,男孩与那姑娘见了一面,男孩见那姑娘也生的斯文,心里便也没多大的不自在,定亲后,男孩准备着乡试,心里也没挂念这那姑娘。只是到了开春,男孩踌躇满志的去考试,结果却铩羽而归,家里的人都宽慰男孩,年纪还轻,也不用着急的。男孩自己也想,此回是自己大意了,明年在战,必当折桂而来,于是愈加发奋读书了,别的怡情逸性的杂书,一概不沾了,便是朋友邀去吟诗游玩,也是能躲就躲,能拒则拒。转眼三年,又到了乡试之时,男孩意气满满的去省里考试,也自觉考试时,对答的皆是正道,无奈放榜后,男孩还是名落孙山,男孩见此,心里不免颓丧,也不如之前那般自信了。到了秋天时,家里的生意也突遭变故,与阿父合伙的生意人,因犯了事,将铺子里合伙的银子都卷走了,不知逃到了哪里去。那债主们,又将男孩的阿父告上衙门,要拿那店铺抵债,阿父百口莫辩,那店铺皆给官府折卖了,后来男孩得知与自己定亲的那丝绸商也在债主里,只是碍于情面,没在明面上出头罢了。阿父一生积蓄给赔了个大半,也大病了一场,后来听得自家定亲的亲家也在对头里,心病不免又添了几分,只恨自己察人不明。男孩见阿父病好后,也是神情萧索,不如从前了,家里也只是靠着剩下的几亩薄田,勉强度日,男孩心里也是激愤,誓要考上功名,重振家业,于是拼死的看着书来。倒是阿母见男孩吃苦,心痛的劝男孩别太过劳心,一日,男孩在院子里借着太阳读书,阿母走过来,忽道:我儿,你怎有白头发了?男孩也是一惊,阿母将白头发拔了一根,递给男孩,又见男孩白发已多,自己不免一悲,吞声忍泪的走开了。男孩看着手里的白发,自言道:此回若是考上举人,重振家业,就是全白了也愿。

终到了乡试的时候,男孩不免有些忧心了,家里借钱给男孩筹了路费,男孩离家前见父母都老了,老仆已是满头白发,心里也是一悲。到了省城,男孩等到开考之时,细细兢兢的答了卷子,走出考场时,才透过气来。回到家里后,等着放榜的时刻,男孩每日也是忧心忡忡,那边的亲家也放出声来,说自家的姑娘也不小了,也要男孩考个功名,才好迎娶过门。男孩听了,恨对方势利,不过也无可奈何。与那姑娘,也见过几面了,对方虽出落的漂亮斯文,神情却是冷冷淡淡的,未见情意流转,男孩见此,也把心冷了。到了放榜那日,男孩不敢去衙门看,犹豫多时,才挺着心去看了,还是落榜,男孩心冷意灭的回到家,独自在房里坐了一夜,阿母、老仆见此,也不敢打扰男孩,只是躲着暗自悲苦。得知男孩又落榜后,定亲的亲家请人过来,要给男孩家二十两银子收回婚约,阿母气得只落泪,阿父也脸色灰白,男孩给对方写了收回婚约的契书,把那二十两银子也扔了出去。男孩在家呆了多日,也不愿出门,后来还是一族里的伯伯,说自己一亲戚在蜀地给人做幕僚,不如自己给他带封信,让男孩也去入幕,一来换个境况,好振作精神,再备科考;二来做了幕僚,多结交当官的人,说不定也有好出路。阿父阿母听了,也难以决定,舍不得男孩远去,倒是男孩听了,不愿待在故乡为人耻笑,自己也要争口气,便说服父母,请伯伯写了信,准备往蜀地去。男孩离家时,父母老仆都送男孩到河边上船,男孩含泪道:都回去吧,我这一去是学本事的,等我回来重整家业,也让那些势利的人好好瞧瞧。阿母哭道:好好保重身体,家里的事别操心。老仆也是老泪纵横的道:少爷,路上保重,我是要喝上少爷的庆功酒,才舍得去见太爷的。男孩道:嗯,你们也保重。

女孩在人牙子家呆了几日,那老妪待女孩也宽厚,饮食起居也未刻薄,还唤家里的丫鬟给女孩买了几回点心,女孩和那丫鬟也玩熟了,倒把离家的悲哀忘了几分。那日,女孩与丫鬟在院中看金鱼,老妪从外走来,对女孩笑道:恭喜姑娘了,明日有一好人家要来看姑娘。女孩听了,也只是笑了笑,老妪走后,女孩对丫鬟说:阿姐,明日我要被卖了,倒是见不到你了。丫鬟笑道:那我喊阿娘把你留下来。女孩道:她花银子买的我,哪会留下来,岂不赔了买卖。丫鬟笑道:再养几年,到时卖给年轻公子做老婆,也是可以的。女孩脸一红,言道:你也打趣我来了。过了片刻,女孩又问丫鬟:阿姐,她怎么不卖你啊?丫鬟笑道:我是她侄女,她要留着我给她养老送终的。女孩道:你倒命好。丫鬟道:什么命好,还不是做牛做马的。到了明日,果然来了一半老的女子,老妪将女孩带过去,那女子细细看了半晌,说道:人看着倒干净。老妪笑道:这可是为了安葬父亲才卖自己的,也是知书达理的,比不得那些哪里拐来的野丫头。女子便问女孩是哪里人,女孩道:就是镇上的人。女子又道:可还有什么亲人?女孩道:还有娘和弟弟,爹死了,没钱安葬,娘便把我卖了。女子笑了笑,对老妪道:姑娘不错,你要多少银子?老妪笑道:夫人看得起这丫头,是她的造化,我也不敢耽误了她的命,夫人看着给五十两吧。女孩一听,要五十两银子,那人牙子却只给阿娘二十两,心里不禁有些气着了,看了老妪半刻,只是不敢说什么。女子笑道:我和这丫头投缘,五十两就五十两,便宜你这老东西了。老妪一听,女子妥了,喜得脸上的褶子笑成一堆,忙对女子行礼道:那可是这姑娘的造化了。又拉过女孩来,要女孩给女子跪下,唤那女子大娘。女子也不敢违抗,给女子跪下喊了娘,女子拉起女孩,给了老妪银子后,就带着女孩要出门,女孩道:大娘,我去拿下我的东西。女子便放开女孩,女孩跑到自己房里,拿了带来的包袱,又想跟那丫鬟道别一声,只是那丫鬟出门去了,也没见人,女孩只好回到堂屋,跟着女子走了。

随女子上了马车后,又在河边坐船,坐到船上后,女子看着两边的屋子树木,想着阿娘与弟弟也不知去了舅舅家没有,自小长大的这地方就要永别了,要去的还不知是什么地方,又想到男孩喊自己去看龙舟,那端午节也早过了,心里倒是说不出的酸楚。在河上行了一阵,到了那湖上,女孩想起和男孩钓虾时,就看见这湖面上有不少下网的渔船,只是此时天色还早,倒没看见有渔船下网。又过半天,船行过湖面,转入一道大河中,岸边也已是异乡山水了,这时到了一镇子,女子喊舟子靠岸,寻个吃饭的地方。舟子泊岸后,女子带着女孩去了街上,寻了一家饭馆吃饭,女孩见街上的房屋都是陌生的,人们也未曾见过,不免有些害怕,便紧跟这女子。女子坐下后,喊小二要了饭食,女孩站在一旁,也不敢坐下,女子见了,便对女孩道:丫头不要这般拘谨,我那处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没什么磕磕绊绊的规矩,只要你勤快,心里老实便是,就拿我那里当自己家吧。女孩听了,忙点了点头,女子见了,笑道:坐下来吧,你这般站着怎么吃饭。女孩心里一热,陪着女子坐下了,饭菜上来后,女孩陪着女子小心的吃着饭,女子吃了两口,见女孩小口小口的吃着,便道:吃饭也大口些,你这般斯文,我可等不及的。女孩脸一热,快快的吃完了一碗饭,见女子没吃了,自己也放下碗来。女子道:吃饱了么?女孩点头道:饱了。女子结过账后,带着女孩又到了舟子上,在河上行舟到了傍晚,女孩有些害羞的问女子:大娘,我们什么时候才到家啊?女子笑道:快了,还有一个时辰。果然到了天黑后,月亮也挂在了东山,水面上也印了一轮明月,女孩看着为火光照得一粼粼的水浪,听着摇橹声,正有些累了时,忽听女子道:到家了。女孩抬眼看去果然,前方亮着一城的灯火,倒比自己家那镇子大了不少。船到码头后,女孩跟着女子往城中走去,走过热闹的街市后,转进一条小巷,在小巷中摸黑走了一阵,到了一所院子前。女子叩响了院门,门内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开门后一盏灯火迎了出来,女孩见一位老妪举着灯火,对女子道:姑娘回来了啊,饭都热着的。女子笑道:是有些饿了。便带着女孩走进门里。女孩走进门中,跟在女子身后,只见院子也不大,不过花木倒多,只是夜里看不明了。走进屋里后,女子到桌前坐了,老妪也喊着女孩坐过来一道吃饭。吃饭时,女子对女孩道:这是孙婆婆,往后你就跟着她在家里做事。女孩点头道:好的。孙婆婆看了女孩一阵,摸着女孩的头笑道:这孩子倒是干净斯文,是好人家的孩子吧。女子道:她为安葬她爹才卖身的。孙婆婆笑道:这倒是好事了。吃完饭后,女孩也不待吩咐,跟着孙婆婆一道将碗筷收拾了,又去厨房帮着洗碗,洗碗时,忽然听到家里有琴声响起,女孩心里一惊,听着那琴声,心被缠住了一般,人也痴了。回过神来,才问孙婆婆,是谁在弹琴啊?孙婆婆笑道:是你大娘。女孩惊奇道:大娘会弹琴么?孙婆婆笑道:你大娘年轻时在京城也是名动一时的,只是近年来有年纪了,才回到故乡来的。女孩又听着那琴声,只觉有飞蛾在心里扑翅似的,夜里忙完后,孙婆婆带着女孩去了给她准备的房子,又交待了一番,便走了。女孩坐在床沿上,听着琴声,直到深夜后方才和衣睡了。

来女子家多日了,女孩勤快伶俐,颇得女子欢喜,那孙婆婆年高命孤,得了女孩相伴,更是别有一番亲热之情。女孩也在女子的琴房里去过多回,不过是擦地拂尘,见摆放的诸多乐器,女孩虽心里喜爱,不过知女子爱惜,也不敢相碰。一日,女子又在琴房弹琴,女孩送茶水过去,见女子坐在琴案前,罢手停了,喝着茶水。因来了多日,和女子也处熟了,女孩便笑着道:大娘,每日听你弹琴,你也教教我吧。女子端着茶杯,看了女孩片刻,才笑道:这行可是苦得很,你不怕么?女孩笑道:我还怕苦么,每日听着大娘的琴声,想起过去的事情,心里都快落泪了。女子笑道:你年纪小小的,说话倒有几分感慨,罢了,我教你一回,若有命吃这饭呢,我就认真的栽培你,若没命,你还是老实的跟孙婆婆干活吧。女孩听了,一喜,忙道:那请大娘教教我。女子让女孩在琴前坐了,给她说了一遍弹琴的指法,然后唤女孩弹几个音韵出来,女孩听了女子所说,按照女子的说法,欢喜的勾动了琴弦,弹完后,抬头看着女子,笑道:大娘,可是这般使的。女子见女孩一说便懂,也是有些吃惊,又教了她一套指法,女孩弹了两三遍后,也就熟悉了。女子见了,看着女孩,颇有些郑重的道:可真是想学琴?女孩道:真想。女子道:那好,明日起,每日上午我教你一回,过了一月,若有长进,我就收了你。女孩一听,喜不可言的忙点着头。日后,果然女子每日教女孩弹一阵琴,又给她说诸般的乐理,女孩天分也在此道,一点便透,女子不觉中,也是颇为欢喜。过了一月,女子喊女孩弹了一支曲子,然后沉吟片刻,对女孩说道:你是此道中人,但真吃的这苦么?女孩道:我还怕苦么。女子冷笑道:你这般年纪懂得什么苦,日后的苦可不光在这琴上。女孩笑道:我若能弹一辈子的琴,便是让我去做牛做马,我也愿意。女子道:牛马有牛马的福,咱们这行当,入了那境界,便如那老僧孤道一般,都是要孤楚一生的。女孩笑道:我已没了爹娘,此时不也是的么。女子道:既然如此,你给我磕三个头,我便收了你。女孩听了,起身走到女子前,给女子磕了三个头,对女子道:大娘,往后你就收了我吧。女子扶起女孩,言道:往后不许叫我大娘了,叫我师傅吧。女孩一激动,又要给女子磕头,还是被女子拉住了。过了半年,女孩琴技已有小成,女孩亦更加刻苦,女子听女孩在琴房练琴,心有所动,对孙婆婆笑道:本想买个丫鬟,不料却收了个徒弟。孙婆婆也道:这都是命,姑娘一身的技艺也有个传承了。女子笑道:我这技艺传不传承,也就那样,只是她那悟性,往后的一生又要怎样啊。孙婆婆道:各行有各行的福,世人都说儿孙福,可被儿孙累死的爹娘还少么。女子听了,也只是一笑。

女孩在女子处学了四年的琴,女子对女孩教导严苛,女孩也一心在琴上,觉得自己有些成果后,也想着去人前演奏,只是女子不说,女孩也不敢问。后一年,孙婆婆病了一场,死去了,女子也未请人帮忙,不过是买了棺材唤人抬来,僧道也未请,只有自己给孙婆婆抄了一遍《心经》烧了。夜里,院里无人,风动幽竹,月染寒露,女孩见景生情,想起老妪过往对自己的照顾,跪在棺材前又大哭了一场,女子却道:人生一世,谁还没有生离死别,我们这行倒需冷眼看世,才算得了完满。女孩也听不进,还只是哭着,女子便唤女孩去琴房,让女孩弹一支《乌夜啼》。女孩坐在琴前,心乱如麻,拨了几弦,已不能续下去了,女子便喊女孩起身,自己坐在琴前,弹了起来,女孩听着琴声,只觉琴音似悲非悲,似苦非苦,动静之间,若一片寒月照进心头似的,女孩待女子弹完后,似有所悟,呆呆的看着那琴。女子坐在琴前道:十年前是心控琴,十年后是琴控心,再等十年,那琴也好,心也好,也就似有似无,变得跟寻常吃饭一样了。女孩悟性也高,虽不知女子所言之理,然那意境倒有些意会。女孩到了十六岁那年,女子方请了一个老妪过来,女子当着女孩的面,对老妪道:师姐,今你来看看我这徒弟,配得上三千红绡么?便唤女孩弹了一支曲子,那老妪仔细的听女孩弹完,对女子笑道:胜过你这年纪了,这模样也是极俊的,世上不知又要添多少的胭脂债桃花劫了。女子笑道:这丫头即入你法眼,你就带她去那红尘地里走一遭吧。老妪笑道:那是自然的,明珠不入宫闱,倒是对不起天地造化。女子笑道:那也是各自的命。老妪笑道:我没你这天赋,一辈子不过是在银钱上钻营,比不得你逍遥快活,又调教出这般的一个弟子。女子笑道:清风明月转头空,真金白银传万代。老妪笑道:你倒又来打趣我了。女孩听见女子要喊人将自己带走,虽也想去那红尘世界里一展技艺,但心里到底还是舍不得女子,不免有些悲戚。倒是女子洒脱的对女孩道:你这琴艺算是入门了,不去那繁华地里施展一番,倒委屈这些年的辛苦,你跟着这婶婶去扬州吧,往后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女孩一听,落下泪来,想着女子已年高了,又孤身一人,更难舍难弃。女子笑道:你不用挂念我,你走后,我自然会再买个丫鬟伺候我,只是不会再教琴了,你给我再磕三个头吧,也算报答了我们师徒一场的情分。女孩听了,跪下去,含泪磕了三个头,然后被女子送出院外,跟着那老妪走了。

男孩在蜀地已几月了,得亲戚找路子入幕后,男孩也聪慧勤快,公事不久都熟练起来,同僚之间见男孩年轻,人又老实斯文,倒也欢喜男孩,就是老爷也对男孩青眼有加。男孩在府里落定脚跟后,也不忘科举之心,闲暇之余,也自己躲着看书温习,只是世风难避,那同僚们多喜狎妓游玩,有那么几回,男孩躲不过,也被亲戚说要和大伙多乐乐,男孩被同僚带着去那烟花地里逛了几回。男孩虽年纪已非少小之辈,却也初遇男女之情,面对那油滑老练的□□们,男孩每每自己先害起羞来,□□们见了,越发拿男孩调笑,同僚们也是拿男孩打趣。男孩虽嫌弃那些青楼女子,不过经几番折腾,也懂了男女之事,便也起了情心,只是一心想寻个清白的才情女子。那日,男孩跟老爷去一府上做客,那府上的主人也是做官退下来的,有了年纪后,靠着做官时谋得的银钱,回到故乡置田买地,成了本地的豪绅。那府上有一小姐,是主人的幺女,男孩之前在府上也碰见过两回,只觉是个有诗书气韵的姑娘,不过未得交往,男孩也未留心。今日到了府上,酒饭过后,主人笑道:前不久得了一古卷,虽是无名氏所作,不过笔墨倒还有些意境,不如请诸位移步一看。老爷听了,便笑道:那倒好,能入老知府眼里的,定非俗品,我等也去开开眼界。主人又谦逊一回后,带着众人去了后院的书房,到了书房里,主人喊书房里的丫鬟抽出那卷轴,在案上摊开,男孩跟众人看了过去,只见是一副野钓山水图,笔意倒也飘逸。老爷看了会儿,笑道:果然不错,有那夏圭的笔意。主人还未说何,倒是旁边的男孩道:这卷子笔意冷些,倒更像王诜烟江叠嶂图的意境。老爷听了,也未在意,倒是一旁的主人瞟了男孩一眼,捏着胡须笑道:年轻人,这卷子本就是几笔乐趣,真正的工夫不光在卷子上,更在卷子外啊。男孩见主人有言外之意,倒是指自己失了分寸,心里一顿,便也没再说什么。主人又笑道:这卷子虽好,倒没有题诗,不如请太守大人题几笔诗吧。老爷笑道:不敢唐突古人。主人又笑道:今日太守大人见了这卷子便是缘分,这卷本上有画无诗不也太清冷了些。老爷笑答:我自幼在诗词上就平平,也吟不出好诗的。主人又笑道:太守过谦了,今日这诗,老朽定是要向你讨的。老爷笑道:我诗词有限,不如喊我府里的宾客替我写首吧,若入世翁眼里,便题了上去,如何?主人见老爷如此说到,虽心里不甘,也只好答应了。老爷便对男孩笑道:你年纪轻,文思敏捷些,你替我写首吧,若写得不好,回去罚你半月的禄钱。男孩听了,心里也是又喜又惊,看着那卷子,沉吟一会儿后,念道:雾笼苍山远,雨落江湖平。野老披蓑衣,孤舟垂鱼钩。众人听了,也未说好,也未说坏,倒是老爷听了,笑道:和这卷子的意境倒符,世翁你看如何?主人见老爷说了,也是笑道:如太守所言,倒也应这卷子上的景,那就请太守提笔写上吧。老爷接过笔来,要在卷子写上时,忽听门外有人道:且慢。众人一惊,回头看去,只见主人的幺女带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对众人行了一礼,笑道:这诗还得改一句才行。主人一见,气道:好没礼数,你怎到这里来了。那幺女笑道:刚从门外路过,听见爹爹你们在题诗,便听了一听。主人道:还不回去。老爷见了,便笑道:世翁别急,听听闺女要改哪句。幺女笑道:这诗句句写实,虽和了画上的景,倒也太直白了,不若将最后一句改为,泛舟钓烟波。众人一听,顿时笑道:这改的好,更有意境了。男孩听了,也是觉得脸上一热,心头一动。老爷想了片刻,对主人笑道:果然是诗书世家的孩子,倒有那独钓寒江雪的韵味了。主人也是一喜,笑道:谬赞了,谬赞了,小姑娘家懂什么。老爷便拿起毛笔,将刚才的诗题了上去,那幺女也一笑离去了。男孩站在人后,只见那幺女离开时,看了自己一眼,心头倒是被一触。老爷题完后,主人便对众人道:这诗画配好了,咱们还是去前面喝茶吧。男孩跟着众人回到厅上,听老爷喝茶聊了一阵后,见老爷要离开了,男孩还一心想着那幺女,只觉有些不舍。离开时,一丫鬟拿着一卷轴走来,主人拿过卷轴送给老爷,笑道:这卷子和太守有缘,还请太守带回去吧。太守笑拒道:这哪好,不敢,不敢。主人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名画,还请太守不要嫌弃啊。又往来了一番后,太守收了那卷子,喊男孩拿着,往府里去了。

男孩一路拿着那卷子,只觉心里砰砰直跳,到了府里,将卷子送到老爷家里后,男孩回到住处,总是想起那幺女的身影。过了一段时日,男孩日日想着那幺女,任同僚如何劝拉,也不去和他们鬼混了,一有空便待在房间里,自己一人看书,因思念那幺女,男孩又偷偷写了几首倾诉情绪的诗,也不敢给人看。终于又等到老爷要去那主人家了,男孩跟着老爷,忐忑的一道去了,只是这回在那府里,没看见那幺女,男孩心里不免失落。后面过了快半年,跟着老爷去了几趟,也见过幺女几面,却未有过言语,只是男孩觉得幺女眼里对自己也有些情绪,男孩心焦如焚,苦于不知该如何结识幺女,想请老爷帮忙,男孩也知自己贫寒,不过一介幕僚,也不敢向老爷开口,只得默默的写着寄托心意的诗,想着有一天,将这些诗送给幺女,那时她会对自己说什么呢。又要去那主人府上了,男孩的诗也写了颇多,想着那幺女知道了那诗,便也知道自己的心了,心里倒是暗自感慨。到了那府上,酒饭时,老爷笑道:世翁最近在忙什么,城里聚会几回,也没见世翁身影。主人笑道:不瞒太守大人,在忙着小女的婚事呢。男孩一听,心里一惊,也不知主人说的是哪个女儿。老爷笑道:可是那幺女儿的。主人笑道:不就是她的,我其他的女孩都成家了,这小闺女也大了,不得寻个人家。老爷笑道:寻的哪户人家?主人笑道:绵竹张知府家的孩子,也是进士出身,目前在柴安郡供职。老爷笑道:倒是年少有为,门当户对。主人笑道:我这边的酒礼订在下月十五,到时还请太守大人屈驾来喝杯水酒。老爷笑道:那是自然的,我回去也准备准备礼品。主人笑道:大人肯来就是赏光了,哪要什么礼品。老爷笑道:世翁家大喜的事,岂敢不准备准备。老爷和主人又觚筹交错的谈了半日,男孩陪坐在一旁,心里被冰扎似的,直到老爷要起身离去了,男孩都还没反应过来,还是一旁的人提醒了男孩,男孩才赶上前去,扶着老爷回去了。回到府里后,男孩独自回到屋里,想起那幺女,这大半年来积压的情绪都涌了起来,压也压不住,不禁吞声大哭起来,又拿出那些写的诗文,看了几眼后,在火盆里都烧了,然后一人躺在床上,直等到半夜,才听到隔壁有动静,同僚们回来了。

那幺女出嫁后,男孩熬了几个月,方多少平复些。只是想起自己还是一个童生,寄人篱下,便生了发奋的心气,定要考个功名,雪受人轻贱之耻。男孩定下心来,除了公事,便是在房里看书,同僚见此,也有鼓舞男孩的,也有说男孩孤僻的,不觉又过了一年,乡试又要到了。男孩要去考试前,老爷对男孩道:你是有真学识的,此去考试,把心放平就行,回来我给你摆酒庆贺,就是没考上,我这里也有你吃饭的地方。男孩感老爷的恩,行了一礼后,退出去了。到了乡试那日,男孩在蜀地锦官城参考,只觉对答的倒也顺利,便回到了府里。过了三月,又到放榜的时候,男孩拉着那亲戚去看结果,不料又榜上无名,男孩心里一凉,半天没透过气来,那亲戚站在一旁,扶住男孩,又宽慰了半日,拉着男孩回府了。府上的同僚们,知道男孩落榜了,也有那尖酸势利的人,背后说了几句风凉话,其他的人也知同在一屋檐下混饭,宽人便是宽己,倒也不咸不淡的鼓励了男孩几句。府上的老爷,知男孩落榜了,还给男孩送了一赏赐,以鼓励男孩不要灰心,再则府上的文书事务,已是男孩挑了大梁,自己也离不开男孩,便和男孩谈了一刻,宽慰男孩。男孩本来落榜了,年纪轻,又要脸面,怕为人耻笑,不过得老爷的重用,倒也把心定下来了,依旧干着之前的事务。只是老爷赏的那物件,男孩见了,不免有些酸楚,老爷赏的便是当日在那幺女家题诗的卷子,男孩摊开卷子,看了几遍,本想也烧掉的,不过又觉不妥,便将那卷子藏在柜子里,不再理会了。之后,男孩也未太过自苦,科考的书虽还看着,倒也不那么苦心孤诣了,府里的公事之余,男孩和一个交好的同僚,又认识了一个会作诗的和尚,一个会丹青的银匠,一个会洞箫的裁缝,几人意趣相投,每每聚会游玩,也让心开阔些了。

一日,几人在那和尚的寺庙里喝茶谈天,庙附近也有几户农人,有一人家只有一女子,女子丈夫外出行商,已有三年未归,也不知生死。男孩几人喝茶后,欲生火做饭,吃顿素餐填填肠胃,不料那和尚从厨房里走出,笑道:我没想到你们今日来,这庙里的菜蔬都没了,可是只能吃白饭了。那裁缝笑道:有咸菜也行。和尚笑道:咸菜也没了。裁缝便道:好你个秃驴,这般吝啬了。和尚笑道:真是没准备。男孩便笑道:不如去附近农家买点吧。和尚笑道:如此倒好,只是这事还请相公去才好。男孩笑道:你不去化缘,倒使唤起我了,你那钵盂难道要传我么。和尚笑道:我和附近人家是邻居,太熟了,不好意思开口念阿弥陀佛,还是你去用银钱买点才好。几人笑了一回,男孩便出寺庙,见附近一人家,地里青菜长的喜人,便走进院门里,敲了那家人的门,这时那孤居的女子走出来,见是男孩,不免一惊,忙问男孩有何事?男孩见那女子倒也一惊,只见女子颇有丽色,难得是那神韵,倒是诗书人家的小姐一般,男孩痴了片刻,然后笑道:我在寺庙与师傅喝茶,过来买点菜蔬。女子也有些羞涩的道:这青菜你要,摘去便是,不用银钱的。男孩道:这哪好,你也不容易。女子笑道:再不容易,给庙里供几颗青菜倒是做得到的。男孩见此,也不好再提银钱,便要去地里摘青菜,女子又道:家里还有咸菜,公子可也要些。男孩道:这倒好,正想吃咸菜呢。女子便还身,从家里抠了一碗咸菜送给男孩,男孩接过咸菜,道谢一番,又去地里摘了几颗青菜,便回寺庙去了。吃过斋饭后,日色已暮,男孩回去时,又给女子退了装咸菜的碗,女子接过碗时,对男孩一笑,转身回去了。男孩在路上,与几人谈笑着回到城里,却不时想起那女子的神气,心里也有些牵绊。过了几日,老爷与男孩交代完公事时,忽言到,男孩年纪也不小了,可想过成亲没有?男孩不免想起那幺女,心里还有些荦确,也不好言语。老爷又笑道:你看夫人身边那几个丫鬟,可有入眼的。男孩一惊,忙道:我还没想过成家的事。老爷一笑:成家再立业嘛,若是有意的话,我便去给夫人说声。男孩道:谢老爷看得起,只是自己还想过,等几年再说吧。老爷听了,笑了笑,让男孩下去了。夜里,男孩睡觉时,想起老爷的话,那几个丫鬟自己也认识,有两个倒是有见识的,只是谈到终身大事,自己倒没动心意。睡着后,男孩做了一个梦,不知为何,倒梦见那寺庙附近人家的女子,女子又给自己送了一碗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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