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舟暗暗撇嘴。
他是独子,幼年时游方先生说他行八才能保命,小时候常叫他八哥儿,因为他极不喜欢,就改了叫小八。
晋王分明是小心眼,在这里等着他。
可是晋王叫的,他不得不咬牙应下:“是。”
“今年广南东路和广南西路的纲银,都会经过湘水,八哥,盯紧点。”
“是。”
“八哥再去给我看看茶。”
“是。”
等谢家父子离开,晋王脱下丝鞋净袜,赤脚踩在榻上,倚案展卷,目光却落在外面的大香樟树上。
宋绘月到潭州,陈氏在京都为宋清辉寻医问药,她在王府住了两年,初到那一年,夜不能寐,常在这颗大樟树下独坐。
树冠落下的阴影一团团,日头下,风乍起,树叶排山倒海,响成波涛滚滚之状。
晋王目光恍惚一瞬,以为自己也随着波涛起伏,回到了船上。
十岁,他仓惶从京城逃离,自淮水而出,不管他怎么躲避、换船,江贼都能找到他。
在这混乱之时,他都没办法去查明内奸是谁。
甲板、江面,时常被血染红,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快到潭州的前一天中午,疾风骤雨,他面如死灰地坐在船舱中,前路茫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到潭州。
风声呼啸之时,门外响起轻巧的脚步声,他立刻坐直身体,手自袖中握住刀,背贴住木板。
结果来的是宋绘月。
宋绘月人小,力气也不大,抱着满怀的青箬笠绿蓑衣,吃力地迈进门,放下东西转身又把船舱门关上,看向李寿明。
她眼睛本来就大,现在瞪的更大,手里没了东西,就将食指塞在口中吮吸。
他自己十岁,看六岁的宋绘月就格外的幼小。
既幼小,又安静。
他见过宋绘月把宋清辉按在地上锤,把弟弟揍的吱哇乱叫,也见过她在王府里撒欢,滚的满身都是灰,却没见过她这么安静。
这时候李寿明回想起来才发现,宋绘月一路上没哭也没闹。
仿佛是不知事,又仿佛是麻木了。
她知道父亲没了吗?
她知道弟弟傻了吗?
她知道他们生死难料吗?
他想她还太小了,都不到男女分席的年纪,什么都不懂。
将宋绘月拉到身边,他把她的手指拔出来:“别咬,牙齿会长歪。”
宋绘月很听话的把手指在衣服上一擦,然后去摸李寿明手背上的伤:“还疼吗?”
她说话还漏风,因为掉了两个门牙。
李寿明不知怎么心里忽然一酸,眼里含着一点泪点头:“不疼。”
宋绘月踮起脚,把嘴巴凑到李寿明耳边,声音随着气流可怜巴巴钻进他耳朵里。
“我想吃糖,您跟我去买行吗?”
船马上就要在岳州游冲河码头停靠,补充食水。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睫毛忽闪忽闪,见李寿明不说话,又眨巴眨巴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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