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嗔怪,才三十?头发都掉得差不多啦,看起来像要做我爹的,难道以后我要伺候两个爹?双双哈哈呵呵地大笑起来,荡气回肠着。美琪难得正点回家一次,在浴室门后擦着头发,怎么瞧,她都像是这家的异类。浑身湿漉漉着,浴室里飘满着潮湿的意味,皮肤也是潮湿的,好像她只能待在阴暗逼仄的地方,苟延残喘地抢夺一点点空气,阴暗地偷窥着别人的天伦。
又听邝建国道,好吧,听你的。只是你也要抓紧了,今天虚岁也得22了,谈个两年,再筹措结婚各个礼节,又是一年,那时也要二十四五。女人最宝贵的青春年华,不要白白耽误浪费。美丽说我知道的,那美琪呢,美琪比我还大两岁呢。她啊,邝建国慢慢地讲,又不说了,点了点小女的额头,你才是咱们家有前途的,美丽,可不要叫老爸失望,那些一穷二白的小白脸,千万不要去碰,听到没?
邝美丽不负众望地考了前三名,面试考官对她印象颇好,加上邝建国背后的努力,她很快进入电视台的播音室实习起来。实习月余,关于她的舆论风风火火地涤荡起来。台州不大,出众的美人胚子有限,有学历有身段又有气质的上佳胚子,的确难得一见。邝美丽是名副其实的大漂亮,像是省城里供养出来的大小姐,走到哪里都是一抹靓丽的风景线,非一般女流之辈所能及。这不,实习期还没过,就被台长的公子给看上。说得不好听的,就讲她一看就是吃男人饭的,不知道背后怎么勾引人呢。
美琪在电话里听着美丽抑扬顿挫的抱怨,忽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好家伙,廖振生那个大眼怪看上自家妹妹了?
——
作配
这天一辆黑色宝马轿车停到乡镇振华服装厂门口,副驾上伸出半截白晃晃的身子来,白西装,是招摇的廖振生,依车窗边上翘首以盼。邝美丽淑女装扮,湖蓝的正肩小外套,踏一双咖啡色麂皮靴子,牛仔裤将腰身长腿掐得一览无余,在一干灰不溜秋的大龄女工移动背景墙下,不可谓不是惊为天人。廖振生立刻跳下来,捧出一大捧鲜红的玫瑰花迎上前去。
近了才注意到美丽挽着谁的胳膊,骆驼色冲锋衣,衣领直直的拉到下巴处,蹬着一双旧匡威,一双眼睛正警惕地瞪着他呢!
廖振生心道一声乖乖。美琪心道一声大眼怪。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双双意识到互相都是你见不得我好我也见不得你好的敌对态度。
美丽杵了杵美琪的腰窝,美琪不情愿地昂首跟公子哥打了生招呼,廖总,又见面了。
廖振生倒是大方,什么廖总,叫我振生就好。廖哥也行啊。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吧,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啦,早知道我就不跟你争那块地皮,早知道我还得在供销社那边帮你使使力。怎么样,你们新开的生产线还好吧?
美丽在一旁盯着,美琪不得不给面子,兴致却不是很高,努力调动起脸部笑面肌肉:”劳烦您挂心,厂房挤挤就出来了,一切安好。”
官方寒暄过后,廖振生立刻将注意力掀回邝美丽身上,深情款款着,献上鲜花。
美丽的手指纤纤地落在鲜花上,挑挑拣拣着,照例是骂他一通,骂不准确,更像是打情骂俏,不情不愿地:“收起来吧你,多丢人。”
廖振生不以为意,还甜滋滋地坚持道:“喜欢吗,蓝色妖姬,空运回来的,不喜欢我下次再买别的。”
两人相视一眼,好似凭空电流交汇,作为旁观者的美琪顿生千万鸡皮疙瘩,提醒美丽:“再不走就要堵车了。”
廖振生怎么可能是简单地来送花,请吃饭是必修课,美丽三推四推,还是答应下来,把美琪的胳膊揽得紧紧地,暗自使力:”回家也是吃外卖,姐,振生说有家新开的海鲜馆,手艺不错,一起去试试?“
廖振生已经拉开后座门,一派绅士风度,姐妹俩往后座去,美琪没吭声,除了配合还能怎地?美丽不像是对廖振生毫无兴趣,他们俩,真说不清是谁吊谁胃口。坐进车内,驾驶座上的男人扭过头来,清清淡淡的气息,礼貌地打声招呼,递来两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美琪暗自惊了两秒。宋云蔚。男人穿着简单,不像廖振生约会打扮得油头粉面西装革履,也有点太随意了。额边零碎地落下几缕头发,额头却是敞开亮相。快快的一眼,美琪避开直视的机会,这人骨相其实相当不错,很耐看。
海鲜馆立在湖边夜市区,名字大气,望海潮。远远地就能觑见闪烁不已的大招牌,楼下架空起来,二楼三楼才是用餐区。一排大号的水缸游弋着许些怪模怪样的海鲜鱼类。美琪在那里逗留着,一只硕大黑色蟹类要死不活地扒在玻璃上,能瞧见爪子上的毛茸茸。偶尔吐上几颗泡泡来,一圈圈地,咕噜咕噜冒出水面。不怪美琪少见多怪,在外应酬都是邝建国的活儿,这人极其热衷交际场,一天没有酒局就心痒难耐。谁知他是真的雄心壮志呢还是单纯喜欢觥筹交错的快乐。可能两者兼有吧。美琪往后看去,妹妹和廖振生临坐着,廖正殷勤地举着菜单,凑到美丽眼皮子底下,商量着点菜。
宋云蔚倒是识相,自知关键时候不要做电灯泡,起身朝这边过来,叮的一声,长手指上夹上一根细长的香烟。美琪多看了两眼,不由道:“你这是女士香烟吧?”
宋云蔚捏下香烟,也是看了看,薄薄的嘴唇,说起话来不急不慢地:“这种尼古丁含量较少,抽着清淡,我正准备戒烟呢。”
原来这人并非惜字如金的隐士,也愿意同旁人正常沟通,不过是一脸的无所谓、不重要、还可以。
总体来讲,其实有点没劲。堂内生意挺好,热闹喧哗,能来这里下馆子的,荷包里大多不缺钱。也挺愿意显摆自己,要么是把好车钥匙甩到桌面上,要么脱去名牌外套露出手腕上的名表手势。廖公子正是那套,隔着七八米,腕表上的钻石光芒几乎要闪瞎人的狗眼。是不是有点太没品味?但要说品味,宋云蔚又不见得有,身上一件宽松的黑体恤——一看就知道不是大牌,美琪深度怀疑这是夜市上五十元一件的批货——抽烟时露出一只手表——电子手表,看造型,姑且还成。只是这是不是也太寒酸了。
经过美琪多方面的暗自分析,宋云蔚极有可能是跟在廖振生旁边混饭吃的那号人物,公子哥资源多,什么时候高兴了,当然可以支持一下身边的跟班好友。
分析来分析去,美琪对宋云蔚始终毫无恶感,谁也不是生来什么就有。只要不犯法不越界,通过正常人情渠道争取生存权,也不是说不过去吧?他站得倒是蛮潇洒,一点不拘谨。肤色白净,一文不值的破缕衣下是清爽洁净的气息。指甲修建得很短,手指漂亮。美琪再次推翻之前判断,或者说,完整了一下分析判断。这家伙,以前也该是无限风光过吧?可能遭遇过重大打击,人财两空,极度失败,才显露出如今这幅无欲无求的落魄样。
两位同样寒酸的男女立在鱼缸前,不说话显得太局促,美琪将话题衔接起来:“怎么想起戒烟了?”
宋云蔚却是掏出烟盒,给她也递来一根,美琪摇摇头,他才道:“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有段时间抽烟太狠,肺有点问题,想着还是少抽点好。”
他将话题在此终结,在廖振生预备喊他们之前,自动带着美琪回桌去。
一桌才林林总总,花费高昂,却是没怎么吃几口。美丽说晚上要饮食清淡注意养生,最多吃了半碗海鲜粥,廖振生唯一的心思就是把美丽给伺候舒服了,也没心思吃东西,点这么豪情的一大桌,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显摆实力。宋云蔚呢,无聊地喝了两瓶啤酒,有力气了,才去意思意思地夹上一筷子。唯一对得起这满桌珍馐的,也只有美琪。他们不吃,他们要架子有架子要面子有面子,我要什么?满足胃口再说。蟹钳一个接一个地啃,鲜滑的滋味在贝齿的啃食下趣味横生,比厂里食堂强上一百倍。每每上来新菜,眼睛浑然一亮,小嘴时刻没停。双唇油滋滋地,红亮亮地,在旁人眼里倒很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