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着猪肉脍的筷子本已入口,只闻轻微的一声“啪嗒”,斛律骁手中竹筷坠地,那块肉脍亦随之掉落于灰土之中,看得席间众人惊险无比。
“那肉有毒,阿嫂,不能吃!”
斛律羡气喘吁吁地,三步并两步,大步流星地奔至庭下青庐,劈手夺下了谢窈手中的竹筷。
众宾客瞠目结舌,纷纷停杯投箸,谢窈亦不解朝他望去。席间,高长浟惊得跌了了手中饮了一半的酒爵:“子卿所言可为真?今日是魏王叔大喜的日子,怎会有人下毒呢!”
“是臣之疏忽,近来为操办王兄婚宴家中买了不少奴婢,想来叫贼人钻了空子。”
“陛下请看,这肉里的确被人下了毒。”
他捧着那碗同牢之馔奔入庭下,示意婢女递了双银筷,筷首才一接触到碗中之肉,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
高晟宣的脸色一时精彩纷呈,他虽叫人在肉中下毒,却是下的银筷子测不出的乌头,他们已事先测验过数次,此刻怎会遇银而黑!
脑中却转得飞快,疾言厉色地训斥他:“斛律公子也太疏忽了,今日贵客云集,陛下亲临,饮食之安全至关重要,这好歹是查出来了,若是没查出,或是叫陛下误食了,那可如何是好?!”
高长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脸色霎时便不是很好。斛律骁道:“这个自然,眼下既不知那贼子下了多少毒,保险起见,大家先不要用酒肉。”
“请陛下与济南王放心。”视线若寒刃利矢迫到济南王脸上,他一字一句,说得笃定而残忍,“臣,定会找出幕后主使是谁。看看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敢不顾陛下之安危,在臣的婚宴上下毒行凶。”
这一声有若雷霆炸开,高晟宣掩在袖下的手狠狠一抖。斛律羡适时补充:“兄长放心。贼人还欲在菜肴中下毒,被抓了个正着,臣弟这就命人将其带来!”
兄弟俩配合打得无隙可乘,斛律羡话音才落,席间一名宾客忽地掐住自己的脖子踉跄倒下,惊呼:“这酒……酒……”
他脸色涨红,嘴唇发乌,俨然是中毒的迹象。满堂宾客皆惊,纷纷检视起自己身体有无异样,所幸宴席才刚刚开始,众人食用较少,才来得及略用了些酒浆,仅有几人出现了与方才那名宾客相同的迹象,这其中就包括斛律骁的心腹、卫尉寺卿卢显与先前告密的太学祭酒王绍。
席间已乱成一团,斛律骁神色却还镇定:“先把人抬去庭下,叫医工过来。把大门封锁,莫要放走可疑之人。”
又吩咐春芜和青霜两个:“送王妃回新房。”
是非之地,谢窈本也不欲多留,起身离开。忽觉有道视线黏在自己背心,她若有所感地回头,却迎上人影幢幢之中的故夫。
陆衡之仍安静地坐于廊下的角落里,若庭下芝兰,月照玉树,灯火炫煌间目色澄空如宁静的海。谢窈漠然移开目光,转身离开。
新房,红烛潋滟。
这次用作婚房的是斛律骁从前所居的听泉苑,因离前院较远,此时一片寂静,谢窈端坐在烛案之前,一双明眸有若春日横波,正静静凝望着熠耀跳动的烛火出神。
“女郎饿了吧?”
春芜从怀中摸过一包事先备好的胡饼:“这是我从公府那边带过来的,女郎可要用一点?”
为着婚仪,她今日一整日都没有吃东西,唯一能吃的同牢之馔还因有人下毒而被打断,春芜担心她会饿的难受。
“没事。”谢窈轻轻摇头,头上的步摇华钗随之迤迤然摇动,“我不饿。”
心间怀揣着心事,她现下的确也吃不下东西。她不知道今日婚宴上的风波究竟是何人所为,只是隐隐觉得,与陆衡之脱不了关系。
倘若真的是他,为了毒杀斛律骁,他便连自己也可牺牲。即虽早已与他没了关系,但想来还是十分心寒。
而今日席间的毒杀,又究竟是冲着谁来的呢?是斛律骁,还是他们的天子?
夜色渐浓,竹影临窗,扰乱照下庭来的明月。她默然起身移至窗边,望着前院隐隐透来的灯火,心绪乱若春麻。
春芜劝她不动,只好作罢。再过了一会儿,斛律岚和荑英便来了。因为今日席间来的都是贵客,小丫头今日一直被关在房里不得出,直到这会儿听说了前院发生的事,心里又惊又怕,又惦记着谢窈滴水未进,吩咐小厨房做了吃食亲自提着食盒过来了。
“阿嫂你尝尝这个。”
四层高的食盒,被她一屉屉地取出,摆满了整张食案。斛律岚献宝似的与谢窈介绍:“这个叫截饼,是用牛羊乳调水和面烤制而成,十分脆美。”
“这个是豚皮饼,这个是粉饼,和面时都加了乳酪的,你尝尝嘛……”
小女郎十分热情,眼巴巴地望着她,双眸璀璨如星。纵使谢窈吃不惯酪,亦不忍心拂了她的热情,微微莞尔接过她递来的饼小咬了口。
那饼却烤制得一点牛羊膻腥也没有,甜香酥脆,入口即碎,脆如凌雪。“很好吃呢。”她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