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婢仆妇不知退去了何处,除他之外,院中空无一人,月色晴明,笼罩在茏葱花木与嶙峋的假山石上,有如涌动着乳白的轻雾。
树影荫荫,花香细细,沉沉清漏和喓喓草虫都在寂静里清晰可闻,时或夹杂着几声断碎的女声,清婉而娇细,和男子安抚的轻哄交织,流水般流淌在风声轻柔的春夜。
陆衡之就立在肃肃风声里,双目漠然,面无表情,掩在袍袖下的手却微微攥紧。
隔着一重窗棂,万籁俱寂中里头的声响根本藏也藏不住,他俊颜涨得紫红,额上青筋几欲炸裂,想一走了之,脚却如灌了铅般,迈不动一步。
他听见斛律骁低醇询问的声:“我这力道合适么?可会弄疼你?”
回答他的却只是一声幽幽细细的嘤咛,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一霎间,陆衡之浑身的气血都在经络中逆行,直往上涌,堵塞在胸口,郁郁不得发,再感知不了半点声音……
寝房内,谢窈出了一身的薄汗,一身凝脂般的肌肤在透帐而来的明灿烛光里泛出桃花似的粉,从秀额到脚趾。
漫长的□□过去,她精疲力竭,娇软无力地倚躺在他怀中,芙颊轻贴着他脖颈吁吁平息,耳垂红透如胭脂。
两人俱是大汗淋漓,一身粘腻,肌肤滚烫,他不舍地吻了吻她湿透的鬓发,容她缓了会儿,问她:“要洗洗么?我抱你去。”
她点头,恹恹失焦的双眸疲倦地阖上,斛律骁咧唇一笑,抱着她起身,往与寝房相连的西厢房去。成婚后住在老宅的一个多月里,那儿已被改造成了新的浴池,凿地为池,白玉作阶,再在墙上凿开汤孔引入隔壁房中侍女烧好的香汤来,与温泉无异。
他抱着她起身朝净室走,影子就此被烛光投在窗户上,宛如精壮的树干与缠绕其上的藤条,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亲密绸缪,密不可分。烛光映照下,柔软窈窕的女体与健壮的男体显露无疑。她难为情地把头埋在他颈下:“……她们会看见的。”
他柔声哄她:“窈窈莫怕,院子里没有人,我早将人遣走了。”
进入净室后,浴池里已灌满了热水,水雾蒸腾,氤氲得池畔静谧立着的石灯也似蒙上一层水雾,橘黄的光晕里皆浸润着水汽。他抱她下到汤池子里去,大手轻揉她娇嫩肌肤,替她清洗。谢窈语声倦怠:“……陆家的事,你真的没有骗我么?你发过誓的,若是骗我,就要困穷早逝功业尽毁的……”
斛律骁揉搓她背部肌肤的手微一顿,方才那些好心情如烟云而散,温柔勾唇:“是啊,我是骗了你。”
“我说只要一次,其实是打算再来一次,窈窈说,该怎么办?”
底下已被严丝合缝地重新堵住,撞得她眼饧骨酥,霎时明了“骗”为何意,谢窈羞得娇羞满眼、莲脸晕红,身如东风中的一缕细柳,软软地伏倒在他肩上,泛起潮红的眼瞳秋波滟滟,如醇酒的迷人。
“你、怎么这样……”眼波间含了一缕无声的责怪,泪光点点,如怨如嗔。
“别怕。”他大掌安抚地在她重又紧绷的背上轻抚,“不是答应给我生孩子了么?要多灌些才会有孕啊……”
浴池里的水声又响了起来,直至小半个时辰后才停歇,欢情缱绻,如梦如幻。池畔的石灯灭了大半,谢窈亦支撑不住地陷入沉梦里。
他仍恋恋不舍地亲吻她柔软湿润的樱唇和光滑如瓷的下颌,又在池中流连了一会儿,抱着她回到寝间服侍着躺下,尔后随意扯过架子上搭着的中衣系上,又拣了件外袍披上,踏着木屐出去见陆衡之。
“陆舍人怎么在这里等。”
他手里提着盏绢面绣梅花的宫灯,披衣立在庭下含笑说道。
陆衡之背心早已被风露浸透,一片冰凉,十指深深地陷在掌心里,早已痛得没有了任何知觉。他麻木地朝庭下披衣而立的男人望去,视线落在他微微敞开的领口上。
檐下青灯随风轻拽,照出他颈上、胸口遗留的浅浅划痕。额上汗珠零落,微风送来浅浅的沉水香,是她惯常熏的香气,一切的一切,无一不在昭示着他们方才经历了怎样激烈的欢好。
陆衡之乏力似的瞬一瞬目,虽然早已知晓她已成了别人的妇人,不可能不行周公之礼,但亲耳听到自己深爱的女人与他人欢合,他心底仍如被尖刀剜去一刀般,火辣辣地,既疼又羞愧。
可酿成今日之错的正是他自己,又能怪谁呢?责问上天不公么?陆衡之十指握拳,攥紧又松开,漠然启唇:“若殿下今夜叫臣过来只为了羞辱臣,那么,您的目的达到了,臣告辞了。”
“知道是羞辱就好。”斛律骁满意启唇,目光轻蔑如看将死之人地瞧着他,居高临下,“你最好记得,窈窈现在是孤的妻子,你没资格接近她,更不该来打扰她现在的生活。”
“莫非你已忘了,寿春城下,你已抛弃过她一次,害得她为你自尽两次,如今又往她跟前凑什么?还嫌她被你害得不够惨么?像你这种卖妻叛国之人,若有半分血性,早也该自杀殉国了,竟苟活至今,还有脸跑到洛阳来为官。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是全部读到狗身上去了么?”
夜已很深了,二人争吵间,被他特意支走、前往前院随宫廷女官学习处理账务的春芜打着呵欠回到东边一处院门外,听见“陆衡之”三字,倦意顿如烟云而散,竖起耳朵贴在了门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