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三翻六坐七滚八爬”,待到洪熙好不容易摆脱了蠕动生涯,将将可以站起身来的时候,已经是又一年夏天了。
六月里,紫禁城倒是愈发闷热了起来,头顶上诺大的太阳,似要将人灼伤方肯罢休。
四贝勒府,路上丫鬟内侍们具都步履匆匆。
“琥珀姐姐,小阿哥如今还未起身么?”
正房外,一梳着小把头的小丫头悄悄的探出头来。
“可不是嘛!估摸着有些时候呢!”名唤琥珀的大丫头闻言不由叹了口气,拿起帕子悄悄擦了把汗才轻声道:
“昨个儿夜里折腾了许久,天快亮时才将将睡下。”
“唉,这般热的天儿,可是苦着咱们阿哥了,那厨房那边儿?”
“先做些清爽些的点心备着,小阿哥这两日胃口不大好,昨个儿连常用的蛋羹都吃不下,不过备还是要备着些的,还有牛乳,你待会儿去厨房里的小李子交代一声儿……‘’
琥珀一边跟一旁的丫头细细交代着,一边眼神儿时刻留意着房里的动静。
纱帐内九月大的小孩儿浑身上下只着了个红肚兜,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紧紧闭着,嘴巴微嘟,这会儿正睡的香甜。薄薄的纱被只堪堪遮住个肚皮,露出两只藕节般的小腿来。
一位身着靛青色旗服的妇人正侧着身子倚在床边儿,注视着熟睡的小孩儿神色柔和,手里执着团扇,此时正一下又一下的给小孩儿扇着风。不时将被踢走的薄被重新覆在小孩儿圆鼓鼓的肚皮上。
正是四福晋乌拉那拉氏无疑。夏日炎热,不大一会儿乌拉那拉氏面上便沁出了些许汗意。一旁的丫鬟见状想要上前帮忙,也被床边之人轻声制止。
就在此时,却见一姜黄色的小身影哒哒的跑进来。许是路上跑的急了些,此时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弘晖恍若未觉,普一进来便探头探脑道:“额娘,弟弟还没醒吗?”
乌拉那拉氏微微摇头,素手从一旁的丫鬟手上接过帕子,在小孩儿脑门轻轻的擦拭了起来,边轻声道:
“小点声儿,你弟弟这几日一直睡不安稳,今个儿好不容易睡熟了些。”
弘晖闻言只得怏怏的点了点头,神色颇有些失落,转而又巴巴的往里头瞅。
这急巴巴的模样儿直看得一众小丫鬟们忍俊不禁,便是乌拉那拉氏都不由带上了几分笑意,面上些许忧意也淡了些。
事情还要从前几日说起,待洪熙大了些,身边儿人也开始有意无意的教小孩儿说话。弘晖更是乐此不疲,每日只要见了弟弟,更是三口不离这些。然而每每迎接自个儿的都是他家弟弟肥肥的屁股蹲儿。
洪熙打小便不若寻常孩子般爱哭闹,且从能坐之日起,但凡招惹了他,或者不愿理人了便默默地转过身儿去,就拿小屁股对着你。瞧着倒是可乐的紧,可惜弘晖在自家弟弟开口叫人这方面永远有着语无伦次的热情。
可谓屡败屡战,下回再战。
前几日天儿又热,洪熙被这人烦的没边儿了,只得怏怏的喊了个字。
然而话一出口,洪熙当场便僵硬了,无他,小孩儿口齿发育不全,多多少少都有些发音不准,这临出口的“哥”便成了“锅!”
弘晖尚还沉浸在“弟弟终于叫我哥了!”“我是弟弟头一个开口叫的人!”“弟弟叫的真好听!”种种欢喜中,然而洪熙早已经默默地转过身去。
所谓一波操作猛于虎,实际能耐零点五。洪熙此时便是如此,本以为自个儿早早便能开口,不过碍于常理儿不好出头罢了,谁知普一出声,便出了这般大糗。
更糟心的是,小阿哥开口叫人这件事儿,不出半日的是阖府上下具都晓得了,堪称大型社死现场。
洪熙更觉生无可恋,弘晖却是日日过来,盼着自家弟弟能再开口,可惜直到这会儿一直未曾如愿。
此时床榻上,弘晖正盯着自家弟弟红扑扑的小脸,总觉得比往日小了些许,不免又有些心疼道:
“额娘,弟弟这样要到什么时候啊!太医可曾来瞧过了?”
“前几日王老太医刚来过,只道是热着了,坏了胃口,过着时日等天凉了便好。”
“啊,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弟弟这几日瞧着都瘦了。”
“也是没的办法。”乌拉那拉氏叹了口气,看着里头的小人儿无奈道:“你弟弟这身子,真真像极了你阿玛,最是畏热。每每到夏日里必是要受一遭罪的。”
弘晖眉头不由皱了皱。乌拉那拉氏复又安慰道:
“昨个儿太子府上送来两匹寒菱纱,已经使人给你们兄弟两个做了纱帐,到时候给挂上去,许是会好上一些。”
“太子府?”弘晖愣了下,心中不免多想了些。太子府上缘何会送来这些。便是还小,他也明白。
太子,跟普通的伯伯是不一样的。
乌拉那拉氏执着扇的手上微顿,心中何尝不曾担忧过,弘晖不晓得,她还能不知道吗?这寒菱纱乃是来自西域某小国的朝贡之物,不仅软如烟雾,更兼触之生凉,极是珍贵稀罕。便是宫中每年也只得几匹罢了。
如今这一送便是两匹……本来她也不想动的,可是……乌拉那拉氏看了眼帐中熟睡的小儿,便是睡梦中,眉间依稀带着些许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