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闻辞面色凝重地看着她,但他当初毅然决然、义无反顾地选择离开自幼生活的树族去追随陛下,不也正是为了铲除孽障、维护王权,为逝去的他们讨回公道,还他们一个清白吗?
他看向站在他背后的茈萝,当年那个只会躲在他身后默默哭泣的小兔妖如今也变得坚强起来,也有了自己想要追随的人、想要做的事。
她明明那么弱小,弱小到别的妖挥一挥手便会灰飞烟灭,弱小到他不敢将她卷入纷争,只能委托陛下将她藏于宫中;可她又那么坚韧,坚韧到敢跋山涉水只身前往妖都,坚韧到不惧来自各方势力的试探压迫,坚韧到自愿陷入这场载沉载浮。
如今的她就像幼年的他初次见到陛下时那般,他那仇恨、压抑却暗藏锋芒的目光,只一眼便让幼小的他深受震撼,从此便下定决心奉他为王,与兄长一同做他的左膀右臂,助他夺回他所失去的一切。
她早就长大了。
这样便好。柳闻辞突然轻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抚上了茈萝的头发,若是之后自己突遇不测,他只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原来到最后,真正怯弱的只有他自己,一成不变的也只有他自己,是他太过害怕她会因此丧失性命,才会选择远离她,将她藏在背后,不愿她受外界的窥探与胁迫。
茈萝浑身一颤,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他。但柳闻辞却移开了脸,郑重地看着凌蝶儿:“是,殿下,臣谨遵殿下旨意。”
凌蝶儿笑着点了点头:“那便劳烦柳兄了。”
看着妖来妖往、张袂成阴的万妖街,凌蝶儿突然开口问道:“柳兄,你可知苟荀住在何处?”
柳闻辞皱了皱眉:“苟荀心思深沉、城府颇深,蝶姑娘还需多加留心。”
“多谢柳兄提醒,蝶儿心中有数,”凌蝶儿看着他,“但他并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之辈,他的目标向来都是大家族的子弟,从未迫害过弱小的妖,故而我才会寻他合作。”
柳闻辞沉思片刻:“您所说的地方就在万妖街后,属下带您过去。”
茈萝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站到凌蝶儿的身侧对她说道:“蝶姑娘,听闻那地方鱼龙混杂、污秽不堪且道路错乱,就连茈萝也是第一次去。您人生地疏,还请跟在我们身后,莫要离开半分。”
“好。”凌蝶儿笑着回道。
柳闻辞点了点头,率先走了出去,茈萝牵着凌蝶儿的手紧跟在他的身后。
他指尖微动,一层无形的结界便如泡沫一般破碎在了空气中,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他们走出路口,万妖街依旧是那般喧嚣热闹,好似一切变化都没有发生,但在无妖可见的平静湖面之下,暗流早已悄然泛起。
有些妖已经认出了柳闻辞,或警惕或感激地看着他,又好奇地看向他身后陌生的羽妖和兔妖,但他们来不及多看几眼便被他震慑,纷纷恭敬地后退几步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道;而没有认出他的妖仍如先前那般谈笑着从他们身边走过,没有在意这小小的插曲。
柳闻辞带着她们绕过妖群,走进了一条稍显偏僻的小巷内。
门庭若市的气氛已渐渐远去,倒显得这条小巷愈发静谧;胭脂花粉的香味也渐渐淡去,鼻尖萦绕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怪异气息。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虚弱的呻吟,茈萝浑身一颤,握着凌蝶儿的手也跟着紧了紧,如临大敌般地看向小巷深处。
凌蝶儿安抚地摸了摸她的手背,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黑影正蜷曲在暗处瑟瑟发抖,他形容枯槁、骨瘦如柴,瞪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惶恐不安地看着他们,却没有一丝逃跑的力气。
柳闻辞面色如常地看着他,似乎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他回过头看向她们:“这便是贫民窟的入口,再往前便可抵达我们所要去之地。”
凌蝶儿点了点头:“有劳柳兄了。”
茈萝看了看柳闻辞,又看了看凌蝶儿,纠结地抿着唇,最后才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们,他……”
她先前只是听说过妖都有名为“贫民窟”的地方,却从未踏足,尽管早已听闻贫民窟堪称炼狱,但亲眼所见它的冰山一角却仍是不寒而栗。
柳闻辞神色自如地看着她,随手凝出了一道屏障:“若是害怕就跟在我身后。”
茈萝蹙起了眉,有些羞恼地嘟起了嘴:“我才没有害怕!只是……算了,我不想再与你讨论了。”
她闷着气将头扭到一边,不再去看他。
凌蝶儿对一头雾水的柳闻辞摇了摇头,轻轻抚上了她的脑袋:“茈萝,并非是我们铁石心肠,对弱者视而不见,只是妖界本就有自己的运行规则,成王败寇、弱肉强食,这是你告诉我的。光明定会滋生黑暗,光暗本就相依相存。”
茈萝红了眼眶,垂着脸点了点头。
柳闻辞这才明白她心中所介意的事情,他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声说了句:“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