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季开学时,王加根发现班上好多同学不对劲,似乎有些躁动不安,显得心神不宁。或许是因为临近毕业,大家考虑问题比较复杂。毕业考试能不能通过,去哪儿实习,会分配到哪里……所有这些问题,是每一个人都不能不想的。特别是那些已经谈了朋友的恋人们,还要考虑能否与自己心爱的人分配到一块儿。如果不能分配到一起,毕业季或许就是他们爱情的坟墓。
学生时代终结,意味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即将结束,从此就要走向社会,成为自食其力甚至必须养家糊口的职场人。
王加根对诸如此类的事情不是太在意。在他看来,毕业分配到哪儿都差不多,反正都是上讲台、拿粉笔、当教师,而且跳不出孝天县的地盘。好又好不了多少,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更何况,他是准备重新参加高考的,对即将开始工作的单位要求并不高。只要有单独的宿舍、有电灯,能够让他安静地复习就行。至于其他的,无所谓。
这段日子他想得最多的,还是家里的事情。
寒假回王李村过年时,他发现奶奶更老了,走路和说话颤颤巍巍;耳朵也更聋了,扯起嗓子讲话,老人家都听不清楚。反观他爸王厚义,倒是越活越年轻,四十六岁又梅开二度,娶了三十出头的胡月娥。
王加根还发现,胡月娥的肚子大了,已经怀孕几个月。也就是说,过不了多久,他将有同父异母的弟弟或者妹妹。
这事让他心里不美气,感觉有点儿难堪。
奶奶对这事也耿耿于怀,背地里瘪着嘴骂胡月娥贱,骂王厚义不是东西。老人家之所以这么生气,是担心家里再多出个小家伙,将来会与她孙儿分家产。
王加根安慰奶奶,老宅已经拆了,大屋改小,多出来的砖瓦木料都被父亲败光了。新建的这栋土墙瓦房,值不了几个钱。更何况,他马上就要上班,当教师。每月拿工资,退了休有保障,不指望祖辈留下的家产。他最担心的,是家里多出一个小孩后,又要奶奶帮忙带。
奶奶一生没有生育后人,却抚养了素珍和三货,带大了加枝和加根。老人家已经七十六岁,风烛残年,未必又要带小孩?
一想起这些,王加根就特别揪心。
在师范学校,傍晚是难得的休闲时光。
男生们大都喜欢窝在宿舍里谈天说地,蹲在寝室门口的走廊上洗衣服、洗鞋子,也有的坐在床头吹口琴、吹笛子、拉二胡,鬼哭狼嚎地唱歌。十几平方米的长方形宿舍里,靠墙摆着六张高低床,十二个床位。除了中间过道,没有一点儿空余空间。拥挤,嘈杂,但大家还是乐在其中。喜欢运动的学生则去操场上跑步、打球,或者到校园外面散步。当晚自习铃声响起时,校园内外的学生都会向教室集聚。
王加根不留恋宿舍,也不怎么爱运动。他吃完晚饭,多半会直接去教室。这段时间教室空无一人,特别适合读书或者写作。
这天他刚在座位上坐下,池中月跟着进来了。
她气呼呼地责问王加根,为什么把她“忘记拿照片”的事情告诉别人,败坏她的名声。
王加根非常惊讶,起誓说,自己绝对没有在任何场合、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事。
听池中月的口气,她所说的“别人”,似乎指方红梅。因为她告诫王加根,不要把一个女孩子的粗心,作为向女朋友炫耀的资本。
这真是莫大的冤枉!他觉得委屈,试图平心静气地解释一下,但池中月根本就不听,不给他申辩的机会。
女同桌嘴巴子如机关枪一般,叭叭叭地扫射一阵之后,就气冲冲地离开教室。整个晚自习,再也没有回来过。
王加根坐在座位上,干什么都没有心情。正在他无所事事地发愣怔的时候,方红梅来到了他身边。
“走,我们去学校外面走走!”方红梅提议。
他于是锁好屉斗,跟着方红梅走出了教室。
春寒料峭。他们走在通往校外的林荫道上。突然刮起了大风,塑料袋、废纸片等垃圾漫天飞舞。道路两旁的树木花草,也被吹得前后左右摇晃。两人逆风而行,非常吃力的样子,上衣紧紧贴在胸前,身后的衣服又迎风飘舞,如同多出了一条摇摆的尾巴。身上的热气没一会儿就散尽了,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出学校大门,他们沿着围墙根走向五里山上的小树林。路上,两人都没有讲话,就那么默默地走着,似乎都在等待着对方打破沉寂,提及那个心照不宣的话题。
到了半山腰,方红梅停下脚步,靠在一棵松树上,问:“王加根,如果让你做我弟弟,你愿意么?”
弟弟?什么意思?王加根瞪大眼睛,不解地望着她。
“我想结拜你为弟弟。怎么样?你希望有我这样一个姐姐吗?”
王加根无言以对。
沉默了一会儿,他嗫嚅着问:“这就是你对我好的原因么?”
方红梅没有回答,垂下脑袋,双手捻着辫子的发梢。
见她那副神情,王加根直骂自己笨:方红梅肯定是在用结拜姐弟试探你!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又开始波涛汹涌。还等什么呢?我应该向心爱的姑娘直抒胸臆,趁机表白。
“坦率地讲,”王加根回答,“我不同意我们结拜姐弟。”
“为什么?”
“我们应该成为比姐弟更亲近的人。”王加根的眼睛直视着方红梅,如同两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那你,那你为什么……”方红梅显然有些慌乱。
既然已经表白,王加根觉得一身轻松。
他说:“我原本准备到毕业时再向你求爱的,既然你现在提到了这个问题,我就只有把计划提前了。”
他准备单膝跪地,调侃道:“戒指和鲜花等我有钱时再补上。”
“可是,可是……”方红梅显出非常痛苦的样子,泪水涌出了眼眶,“太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