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己,心不由己,鸠占鹊巢不可喜。
举案齐眉,鸾凤和鸣,应知于我不可期。
乔灵曜死后一个时辰,庄中告知众人庄主夫人已死的消息。庄中诸位侠士皆来宽慰少庄主与庄主。
夜色深重之时,人皆散去。堂中惟余庄主和少庄主。
丑时过半,天色极暗,庄中内外无一丝光亮。万物皆溶进沉沉墨色中。少庄主伤势未愈,已抵受不住睡去。庄主眼中却无一丝疲惫。惟有此刻,他才能遵从自己的心意,如同一个丈夫看着妻子般看着乔灵曜。纵然她已经死去。
这却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能光明正大地,以真实的自己看着她。
这一刻,墨色笼罩世间,四野一片黑暗,无人可以看清他的目光。惟有此刻,他可以不再是万刃山庄庄主的替身,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他在山野中遇到乔灵曜,被她捡到带走。跟着她走到地方,他才知她已有丈夫。她带着他过去,不过是因为他和她丈夫长得太像。他听着他们商议,被他们询问身世。可是他无名无姓,何来身世。他们问他,可愿随他们回万刃山庄。他点头,不是因为他们说要查清他的身世,是因为她。
这是十年前的事了。在那之后不久,万刃山庄庄主戎桓归途身死。可是无人知道,因为他做了戎桓的替身,做了假庄主、真傀儡。
他成了她名义上的夫君,却再没有见过她对他展颜欢笑。因为,他来了,戎桓死了,乔灵曜恨他。
乔灵曜恨他,可是她需要他来假扮戎桓,所以她还用他。她这般美貌,夫君去世,其子尚幼,如何守得住万刃山庄。江湖为善者多,为恶者更众。她以假充真,只为欺骗世人,守住万刃山庄,守住万刃山庄盛名。
他虽顺从她的心意做这傀儡,尽己所能去协助她,却也不料,她竟然真的能欺骗世人十年之久。
十年朝夕相处,他又如何能阻止自己对她情根深种、爱而不得?
她察觉心意,却更加厌恶他。在外人面前,两人相敬如宾,无人之时,却不过是主仆。这一年来,她更是毫不掩饰对他的嫌恶。在他无意中吐露心意后,她更是心中不喜、厌烦万分,还派人送他美妾。她对外人尚有几分温婉,对他却吝啬半分温柔。
他并不是与戎桓面貌无差,总有些不同。为了像戎桓,为了眉目神色、气质身型都与戎桓一般无二,他必须时刻伪装。他时时伪装,唯独在她面前,他总刻意露出自己的本色。纵使身
型面貌无差,但露出的神色气质,却是他自己的。纵然知道她见到会不高兴,他却希望,在戎桓的面目下,她还记得有一个他。
他心慕于她,却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只因他怕表露之后,只能换来她更多的嫌恶。只是她也从来不屑于了解他的心思。
可是从前,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她是笑着的。便是因这一笑,从此,见世间众人不过枯木,惟心上一人,不敢寄情。而他从此不再是自己。
鸠占鹊巢不可喜,鸾凤和鸣不可期。身不由己人缄语,心念卿卿不敢寄。
寅时至,晨光初现,此间再无旁人,惟有万刃山庄庄主与少庄主。
世间又有几人知晓,少年戎矫,于这世上再无亲人。
而庄主本不该问,却鬼使神差地问少庄主:“这十年,你可曾后悔?”
纵然此刻问他的不是乔灵曜,纵然面对发问之人心中没有一丝恭顺眷恋,少庄主依然肯定回答:“不悔。”他帮着母亲遮掩,只不过是愿意这样做而已。人生一世,对自己负责,对每一项抉择都愿意承担后果,便可。她选择过自己的、独属于乔灵曜的人生。而他也选择,帮她铸这幻梦。
从前父亲在时,母亲有十分的欢喜;父亲不在,母亲能有三分欢喜,他便帮她维持三分。她要维持这假象、维持这盛名,他便也十分看重这盛名。
因为从前父亲对他说过,要好好照顾母亲,他一直记在心里。母亲总以为他五岁之后才开始记事,可是其实他记事极早,家中三人出游,历山川河流、观海浪潮涌,他都记得。从前欢悦,他不曾忘记。
父亲还说过,他第一次见乔灵曜——这传言中天下最美貌的女子,只觉得她娇气又任性。可是多遇到她几次,又觉得她很好。她以为他们第一次相见是洞房花烛之夜,却不知,他早已心慕于她。
“你不悔欺骗世人?”庄主这一句,分明是问戎矫,却又似乎是在问自己。
“纵使欺骗了世人,我与母亲,不曾伤害任何人。”这是少庄主的回答。
“可是庄中子弟,却被耽误了十年。”
“若将自身命运依附在他人身上,又怎能怨别人搅乱了自己的命运。行于世间,每一步都是自己的路,每一步都是自己的选择。是非成败,兴盛荣辱,从来都由自己。”这句话,全然不该是万刃山庄少庄主应当说的话。
可是,在作为万刃山庄少庄主之前,他是戎矫,他是他自己
。戎家人都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