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春归何处,簪花赠,一枝细柳。酒醒煎细雨,舟无向,一只独伫。几次长衫风夜里,无计梦归处。瘦马叫,西风萧肃。
暮春时多夜雨,小城中一片凉,一分寒。正是早晨,雨刚歇,青石板铺的大街上只有三两行人。早点摊子趁着雨停,麻利地铺张开来。一声吆喝恰在喉间将发,要将这小城唤醒。
马蹄声却在这时响起来。哒,哒哒。
早点摊子主人一声吆喝被噎了回去,只好先给自己顺顺气,双眼便不由地看向那牵马之人。
那马也瘦,马背上随意搭挂着一只包袱。那牵马的落拓男子,鬓旁有一缕白发,其余的黑发勉强用黑木羁着,掉下来的几缕也不管。那男子的衣着也不经心,只勉强穿得整齐。
他遍身最显眼的,还是腰上挂的酒囊。酒囊上的图案,虽线头已脱落,许多胡乱地支棱在外,只能勉强看出绣着梅枝一样弯弯曲曲的东西,到底比主人精致许多。只是那梅枝黑黑的,那酒囊颜色也素,乍一看,和主人也算般配。
这酒囊的主人,现下马也不牵了,人也不走了,只抬头往上看。
往上看,是绣娘的屋阁。
“老板,三碗面,一个饼!”“好嘞!”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早点摊的生意也开始张罗起来。摊主忙着招呼客人,也无暇看那牵马之人。
毕竟,外乡人再新鲜,热闹再好看,也不如生意重要。
虽然这里也许久不曾来外乡人了。
怨不得绣娘一听到马蹄声便支阁板往外看,怕是以为自家夫君回来了。
摊子主人有些唏嘘。这绣娘命也苦,原是青梅竹马成的亲,夫君却几年不回家。听消息,是在外经商不顺利。她夫君也要强,不衣锦不还乡。绣娘心里自然牵挂着,年年去几封信,却无有一字催丈夫归乡,只默默为他绣着冬服夏衣,托人寄过去。
绣娘总归知道,楼下跫音马蹄声,不是夫君的声音。只是她总忍不住去看,一次两次,五次十次,百次千次,纵然次次失望,也忍不住次次怀抱希望。
最初,她还会细细分辨,底下声音像不像夫君的脚步声。只是这总归是一个小小的无名的城,来往的客商不多。若来往的客商多,夫君便不会远赴他乡经商。往来的赶路人也不多,南北道往来经过,这里从来不是必经之路。
她能细细分辨的机会太少,怀抱的希望也越来越重。重到,青石板上一有异样足音,她便忍不住往外看。
青石板上,归无处停下脚步,却不是因为阁楼女子的美貌。他眼力好,一眼看到,那女子手上正拿着一件绣了梅枝的衣衫。那衣衫显然是男子的衣裳,且那梅枝跟自己腰间酒囊上绣的有九分像。
他想着,那兴许就是给自己绣的。
若绣娘知道他这想法,只怕是要狠狠啐一声,再叫人乱棍打一顿,打消这风流汉的浪荡心思。只是归无处不知,他不知那衣衫的主人另有其人,他不知这仍不是他要找的人。
手上丝线,细细密密地绣,心中思念,细细密密地缠。绣娘不过看了那人一眼,看过后,便慢慢将阁板收回,眼中亮光黯淡,垂眸,手上复又引线来回。但她心思太杂太乱,竟叫细针戳出一滴血。她动作骤停,目光盯着那血珠。
此时雨过初晨,天晴回暖。三月春风吹进小窗,春色在外鲜艳可人。三月艳阳斜一缕春光照进屋内。天光分明大亮,屋内却泛着冷意。冷意凝雨,“滴答”,将那血珠破开,仿佛预示着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