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袁满的婚事,袁术心里自有一杆明秤。
孙氏集团虽已是江东本土举足轻重的豪强势力,但比及门生故吏满天下的汝南袁氏,也无异于小巫见大巫。
两代父子摸爬滚打,刀头舐血混了这么些年,最后也只有给他们充当打手的命,当女婿是绝对不够格的。
不管孙策是否有意,如今与女儿还有义兄妹这层亲属关系隔阂着。世俗藩篱是桎梏也是庇荫,这么绝妙的借口,不能随意去撕破。
可想到飞扬跋扈的女儿,袁术愁绪上头,又觉得阎象的话不无几分道理。
因为孙坚寄寓在袁府的关系,他好歹从小看着孙策长大,时不时孙坚出征,也暂代过养育之职,知道这可是世间绝无仅有、过了这村没这店的“三好”男儿——脾气好,容貌好,体格好。
虽然门第差了点,但好歹家世清白,知根知底,又乖觉驯顺,容易拿捏,哪怕留在嘴中当个唾绒,以备不时之需也是好的。
万一女儿嫁不出去,就投喂给孙策自行消化,肥水不流外人田;期间若有着落,等下家一锤定音,再随口吐了也不迟。
袁术这么想着,胸中气焰泯灭了不少。一旦认定这么个“备用女婿”,突然各种横挑鼻子竖挑眼,觉得就算孙策是孙坚的儿子,要想高攀自己女儿,受点磋磨也在情理之中。
否则,他袁门这棵大树,岂不是什么三教九流都能觊觎了?
当然,想法归一码,话倒不能摆在台面明说,以防他日不易脱身。
为今之计,还是得先稳住孙策,然后骑驴找马,徐徐图之,方为正解。
袁术遣散众人,走到袁满身边,清了清嗓子:“今日就看在阎主薄开口求情的份上,暂且放你一马。下次再让为父当面听见你对伯符有任何不敬,就不只是挨板子这么简单了,明白没?”
袁满原本对术爸失望透顶,意志消沉到就差放任自流,让他自生自灭了。
可直到人冒出句含糊其辞的“当面听见”,她又好像捋清了什么,横眉看了袁术一眼。
袁术避开目光,径自辄入内室。一行人跟上前去,待坐定了,仆婢将袁满需要的提篮递了上来——庭院散落的山楂皆被去了果柄洗净装好,整整两大竹筐。
袁术随意扒拉了几枚山楂,往嘴里一扔。才嚼了几口,就受不了地涩着舌头吐出,眉头拧成了一个倒八字:“这玩意儿酸不拉几的,也没什么肉,破气还损齿,有什么好摘来吃的呢?”
袁满生着闷气,别过脸去,一句话也不应。
袁术没辙,只得暗递了个眼色给阎象。阎象见状,赶紧站起身,向袁满揖了一礼:“女公子,徐州方面已经有消息传来,一切果然如你所料啊。”
袁满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知道了。”
阎象心中称奇,丝毫不在乎尴尬,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只乌龟壳子,往桌案上一摆:“老夫素来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帝鬼神执掌万物。女公子足不出户,却能准确预言徐州的吉凶休咎,甚至精算到了陶谦病笃之事。想必在学斋有高人教习,钻研过堪舆之术吧?可否为老夫指点迷津,告诉这其中的关窍所在呢。”
阎象说完,又摸索片刻,取出一个写满了符文的灰色布袋。抽开袋口缠线,将里面数不尽的钱铢一股脑儿全都倒了出来。
袁满呆呆看着桌案上杂七杂八的币种,红的黄的蓝的紫的应有尽有。
而用来占卜的主要龟甲被抚摩得光滑如新、甚至连自然纹理都快要消失了。显而易见,这是一个封建迷信的集大成者。
她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阎主簿,你这是把我当作巫女了啊?立仁庠序可是正经庠序,没事才不会传授这些牛鬼蛇神的东西呢。”
“可主公说,昔日女公子掐指一算,当即就推断陶谦会害下这等重病,沉疴难愈,性命垂危,简直比严丝合缝还要周密——”阎象纳闷挠了挠头,“若无鬼神引路,女公子是如何做到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妙算于千里之外的呢?”
“我若说是做梦梦见的,阎主薄你信吗?”袁满夺过竹篮,挑拣着内里果实,将尚且青涩、或有虫眼的山楂丢到垃圾篓里。
阎象如实道:“那必定是不信的。”
袁满头也不抬:“其实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陶谦年过花甲,已是风烛残躯。身子骨虽一向硬朗,但也经不得过度打击。如今的徐州,各郡皆被曹操兵祸所害,陶谦屡战屡败,作为一方父母官,上不能报效国家,下不能抚恤黎庶,难免郁结在胸,忧劳成疾。加上遇到凛冬,寒气一催,疾病自然发作得更快。”
这话似是而非,听着很有迷惑性。阎象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那依女公子所言,陶谦这病,还有得治么?”
“药石无灵。”袁满似有几分欷歔。
陶谦这场重病,可不是等闲的病,而是带着它独特历史使命、充分又必要的伟大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