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设立了粤海关并巡检司以来,官衙下了告示将国内商税和海关贸易货税分为住税和行税两类。住税征收对象是本省内陆交易一切落地货物,由税课司征收;行税征收对象是外洋贩来货物及出海贸易货物,由粤海关征收。为此专门建立相应的两类商行,以分别经理贸易税饷。
业务随即一分为二,专营外洋各国来广州贸易的叫外洋行,经营出海贸易的称为海南行。前者又称金丝行,后者称洋货行即十三行。从此洋货十三行便成为经营外贸的专业商行。名义上虽称十三,其实并无定数。
自徽正四年起,外洋行不再兼办本港贸易的事务,另由几家行商专营暹罗、交趾、高棉、大食等贡使及其商民贸易税饷事宜称为本港行。而海南行又改称福潮行,经营包括广东潮州及福建商民往来买卖税务。这时来到广州海口商船渐多,贸易迅猛发展,各行口商人资本稍厚者经办外洋货税,其次者办本港船只货税,又次者办福潮船只货税。
此外,广州公行存在期间,为防行商之间及行商和散商之间争夺商业利润互相倾轧,或是外来商人收买个别行商、贿赂官府的手段,使公行难以持久,得以乘机在进出口货价和交易量上利用矛盾,造成公行的亏损和债务。公行严格议定行规,表面是为约束不法行为扶持对外贸易,实际上却增加了不少禁约,它对货物实施公行垄断,以便按照行会的利益自行调整价格,并开始设立利用行佣积累起来的公所基金,用以清偿行商的拖欠、罚款等,以维护公行的稳定。
徽正七年,广州城向朝庭解缴的税银总计有二百七十九万三千二百两,占当年整个帝国税收的五分之一。朝庭邸报上皇帝敕命嘉奖广州城内所属一众官员,称“诸君克己守公,唯心应差。”在末尾还特别注明了一句:巡检傅满仓体局方正,锐言行成,调八品主簿。
六榕寺里林木森然绿郁,这座香火旺盛的寺庙始建于南北朝,原名叫宝庄严寺,是为了迎接来自高棉的佛舍利特修建了千佛塔来供奉的。历经多年的毁损和重建,山门向内依次是天王殿、舍利塔、大雄宝殿。北有解行精舍,南有碑廊、观音殿、六祖堂、补榕亭等。
珍哥在大殿里恭敬地给大腹便便笑容满面的弥勒佛磕头上香,弥勒佛又称未来世佛,佛两边的门楹上写着:大腹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张口而笑,笑世间可笑之人。寺庙内的沙弥接过珍哥双手奉上的香油钱,小心地投入功德箱内,礼毕后敲击一下钟磬以示答谢。
每年珍哥在自己的生辰前都要到寺里来给菩萨磕头,然后在小沙弥的带领下在精舍内点一盏长明灯。顾嬷嬷说过自家亲娘在生自己时十分凶险,虽是生辰日却也是母难日,所以每年都要她亲自过来为娘烧香祈福。
今年娘要照顾那对调皮异常的双生子一时走不开,顾嬷嬷又临时崴了脚连路都难行。想想珍哥身上那股越来越大等闲人难以抵挡的莫名怪力,来来回回又只有半日的路程,宋知春嘱咐半天后终于放行了。于是今年八岁的珍哥就跟着已经能在傅府独当一面的陈溪驾了匹马车,辰时就等在山寺门外了。
忙完一应事体后,珍哥掀了车帘子伸了半张眉目如画的笑脸道:“溪狗哥,在前头放我下去一会儿,我想吃碗陈记鸡丝云吞面再回去,还有小五小六吵着让我带点绊塘马蹄糕回去!”
陈溪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半大小伙子了,面貌黧黑手脚粗长总给人一种老实憨厚之感。听到珍哥的软言央求,心里不知怎的忽然模糊意识到——珍哥倒是越发生得好了。于是那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略略犹疑了一下道:“那你快些,我把马车停在前面那个街口,今天老爷和七符哥都要回来吃饭,回去晚了当心太太责罚!”
珍哥渐渐大了,这一向都被宋知春拘在家里学这学那,早闷得发慌。得了允许后连忙不住口地答应,还没等车子停稳就象一尾小鱼一样溜了出去。陈溪望着她穿了浅绛色交领襦裙的雀跃背影无奈地摇摇头,挥了手中的马鞭将车赶至了一边。
一刻钟,两刻钟……
等陈溪猛然意识到怎么还未见到珍哥回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了,他慌不择路地问了卖云吞面的老板娘,说那穿浅绛衣裙的小姑娘早走了。又转身去问卖马蹄糕的店家,小二说傅家大姑娘买了三样点心,并末耽误功夫起身就回了的。
陈溪身上一时汗出如浆,胸腔里心脏砰砰乱跳。这不过百十米的路,珍哥又一向懂事自重,自己就没想到紧跟着她一路。珍哥长得虽比寻常孩童要高些,行事大方又向来有主见,可毕竟还-->>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是个八岁的小姑娘家,如是遇着了歹人可怎么办才好?
傅宅内的一众人听到珍哥丢了的消息,素来稳重的顾嬷嬷一下子就瘫软在地上。刚刚进门正准备换衣服的傅满仓勉强镇定下来,立即召了家里的人手往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奔去,又叫一旁的裴青拿了自己的名贴到知府衙门,请郑瑞派衙役仔细搜寻。
一对双生子教众人的神情惊得哇哇大哭,宋知春强自按下惊慌,叫了陈溪过来细细问询。陈溪抺了额头的汗水,一字一句地从六榕寺里头的情形详细说起。正说话间,就见陈三娘拿了根臂粗的擀面杖劈头盖脸地打过来,陈溪躲闪不及,额角顿时红肿起来,众人忙上前劝阻。陈三娘拉了儿子跪在地上红了眼睛道:“若是珍哥有事,就请太太和老爷打杀了这个不长心的混帐东西,我决不说二话!”
裴青像阵风一样到府衙呈上名贴述说了缘由,郑知府立刻派人拿了令牌关闭城门四处搜寻珍哥。半个时辰后,有衙差陆续回禀说并未寻见人。裴青心急如焚如热锅蚂蚁,头目森森耳际一阵轰鸣,借口要先回傅宅寻隙出了知府衙门,片刻不敢耽误地骑了马往广州卫所奔去。
如弥勒一样的魏千户笑容可掬地望着裴青,乐呵呵地道:“你这小子,去年我就唤你到我这来当差,你百般推诿,如今可是想明白了?”
裴青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上,十指紧抠在地砖缝中,跪伏的身子像是一张绷紧的长弓,沉声回道:“只求大人派几个得力的人帮我将傅家大姑娘在今日子时前寻回来,我这条贱命日后就但凭大人驱使!”
魏千户坐在黄花梨扇面高背椅上,弹了寸长的尾指甲低笑道:“敢叫我锦衣卫的人帮你寻个丫头片子,你是当朝第一人。不过我欣赏你的这份胆识,更相信你进了咱锦衣卫里会是一把好手。要知道咱们名声虽不中听,朝堂上无论文官武官都唾弃厌恶,可是咱们所言所行可直达圣听,比那些假模假式的人可实惠吃香多了!”
去年清明时分,裴青悄悄去城外光孝寺里祭拜亡母的牌位,不巧碰到城中几个地痞寻衅滋事。他一个单挑三人,虽是头破血流身上几无好皮肉,但那三个地痞无赖却无不断手断脚,形状更加惨烈。
正好路过的广州卫新任千户魏勉看中了他这份狠辣,找人查了其底细后更是满意十分,觉得这是一棵难得的好苗子。于是几次亲自出面延揽,偏偏裴青象是茅坑中的石头又臭又硬丝豪不为所动。此次若不是为了那傅家大姑娘,裴青还不见得会来找自己。
戊时,广州城外一个小小的野码头。
裴青伏在草从中盯着前面河湾处的十几条小渔船,广州城外有很多这种没什么正经名字的码头,那些以船为家的贫苦渔民没出海时常常歇在这里躲避海浪飓风。此时,河湾里渔船上的气死风灯闪炼着豆大的光芒,在风中不断地飘忽摇晃。
身边一个面貌平常的番子吐了嘴里的草根,小声地劝慰道:“放心吧,这寻踪觅人本是我们最擅长的,决计出不了什么差错。那傅家小姑娘出了糕点店就被人抢了钱袋子,她一去追就落入了人家的圈套里。被蒙头捂嘴推进了马车立刻就出了城,车辙印子七拐八拐地就断在这里。现下这处有十几艘船,我们这才五个人怕惊动了绑匪,不若等天亮人多了再动手不迟!”
裴青摇摇头轻声道:“珍哥再小也是姑娘家,决计不能在船上过夜!”说完轻手轻脚地脱了身上的衣服,只穿了一件月白中衣沿了草木繁盛处无声无息地潜进了水里。
那个番子暗骂一声,这长得比娘们都俊秀的小子说下水就下水,广州城虽是四季如春,可眼下是三月,夜里的河水还是很冷的好吧!眼看那人已渐游渐远,番子只得脱了衣服唤了同伴小心地跟了上去。
水里黝黑冰冷,裴青嘴里衔了把尺长的匕首,缓慢却无声地划动着修长的四肢。好在今晚无月却有风,河水击打在石岸上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倒是掩了几人的行藏。裴青伸手抠住一艘渔船的帮沿,探首过去屏息听了一会,里面有妇人断续哄孩子睡觉的低喃。
不是这个,裴青心里又是万幸又是失望地埋首往下一艘渔船游去。
水里几人接连搜寻了几处都无甚发现,裴青的心不住地往下沉。珍哥到底在哪里?会不会是那些番子们判断根本有误,自己在这里费劲工夫上下翻找,那绑匪会不会已经将珍哥越带越远。夜色下不知名的河里,十六岁的裴青再一次感受到许久前曾经历过的深切悲伤和绝望。